「別這樣說,其實嫁給夫君後,我也不過是一名普通媳婦,這些是我該做的。只是一旦冠上公主之名,就彷彿萬分嬌貴。」她微笑的看著夫君,「就連這些尋常人家的婦人都得做的家務事都做不得,一做就被認做俗氣、落魄了。」
「也是。」眾人頻頻點頭。
「她現在為人妻子,日後也將為人母,總不能繼續不食煙火下去,柴米油鹽醬醋茶,最平凡的幸福,這才是我們要的。」
朱定康的這一席話,說得令人動容,賓客們也都能感受到他們夫婦之間濃濃情誼。真的是感動吶!
可只有朱定康清楚,他其實是不安的,但此刻不適合再深究他所擔心的問題。
「大家都餓了,請用餐吧。」
眾人動筷,這一嘗,發現每一道都是好菜,眾人一致稱讚。
氣氛佳、誠意足,什麼事就都好商量,找瓷器買家、合作契約、利潤分配……賓主相談甚歡。
事實上,空氣中那一股溫暖的氣息也是令眾人輕鬆舒適的原因,這股氣息就來自於桑德。
她沒有開口說太多話,大多只是傾聽,但她凝視著丈夫的眼神裡有深情、有溫柔,她的臉上散發著幸福的光彩,還有對丈夫的崇拜與尊敬,她以夫為傲,以他為天。
娶妻當娶十一公主!這是這些平時看盡商場上各種廝殺、心機用盡的富賈名豪在離開時,心中的共同感受。
但這個眾人公認最幸福的男人,心中卻被一股層層疊疊愈壓愈多的不安給佔據了。他的妻子似乎不是尋常人,這指的已不是她公主的身份。
這一晚,賓客驚喜於她菜色的美味,口味之精緻,而僕人們對她則滿是讚歎與佩服。
這個驚喜太大,所以沒人發現她的效率太快,再加上她沒有任何人幫忙,一個嬌嬌女如何在不到一個時辰內,從頭到尾烹煮出一桌美食?身上還沒有沾到一滴油漬,甚至沒有汗珠,優雅一如剛進廚房的時候?
管事們甚至大讚公主動作之迅速,就連那些鍋碗瓢盆也都已經洗淨歸位……
雖然管事也提什麼廚仙之事,但他太瞭解這個迷糊單純的妻子,她怎麼可能學這門功夫?
她究竟是何人?他不得不懷疑,尤其是再想到閤家莊的何老那一席令人驚疑的話,他益發不安起來。
當那個未定的時刻來臨時,他會不會留不住她?
***
但眼前這個時刻,至少是動人的。
藍藍天空下,微風拂來,一個成天只想著讓兒子進入朝廷,當個重要的文官或武官的權力熱衷者,竟然改忙著拈花惹草?
朱定康看著妻子陪著老父種花、剪枝,心裡想到的是,在來這裡的路上,桑德告訴他的話——
「爹其實沒那麼市儈,只是他需要感到被需要,大哥太沒主見也不夠勇敢,而你則恰好相反,所以,當四皇兄表達出他需要爹的支持時,爹便因為這個需要而挺身而出,爹這個人——不,或許是該說,爹的心不見得也喜歡在這權力爭鬥的漩渦裡打轉。」
他一邊想著她說的話,一邊看著她跟父親有說有笑。
「我陪你不好嗎?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
「什麼?公主是因為太閒才來陪我這個老宰相的?」朱炎其實有小小的不滿,可偏偏對方又貴為公主,吹鬍子瞪眼的他也只能小小聲嘀咕。
「當然不只是這個原因,是因為爹是我夫君的父親,沒有你,我哪來這麼優秀的夫君呢?」因為吃太多甜食,桑德說的話常常也都甜入人的心坎裡。
「是嗎?我一直以為是好竹出歹筍,這兒子一點也不像我,連點企圖心、野心都沒有。」朱炎忍不住皺眉。
「爹其實也沒有,這叫優良傳承,而且還不只如此,瞧夫君的鼻子多挺,跟爹一樣;那雙濃眉鳳目,更是相像;還有那雙唇,就差在爹留了鬍子,要不,簡直有兩個貌若潘安的人站在我面前呢。」
桑德今天的甜食吃得肯定不少!朱定康心想。
「呵呵呵……蒙公主誇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定康看著老夫臉兒微紅,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相信,當宰相的爹也有如此純稚的一面。
看著她跟爹相處得那麼好,他仍覺得不可思議,他努力許久,都做不到的事,一到她身上,事情總變得如此輕易?說來,她還是讓他們朱家一家三口重拾父子親情的最大功臣。
「這種花要這樣照顧……」朱炎將剪刀跟一盆看不出什麼花的盆栽交給桑德後,起身走向一直看著他們的兒子,「我有些話給你說。」
兩人刻意離桑德一段距離後,他才又開口,「我愈想愈覺得,我這個媳婦深不可測,上回有些事,別說根本沒人知道,就算有,當時她才幾歲娃,怎會知道那些陳年往事?」
原來爹也跟他一樣,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了。
朱定康的目光看向認真拈花惹草的妻子。的確很不可思議,除了那些事,還有她明明是養在深宮裡的公主,可一說起來借錢的苦命人的背景,就像是認識他們好幾年?
「我實在太好奇了,找機會問了宮裡的人,他們說,媳婦似乎有異於常人的特質,能未卜先知——」朱炎壓低聲音。
「怎麼說?」
「有些人、事,她會極力逃避,那些往往是惡人;但善良的人事,不必過多的引薦,她便能瞭若指掌,這個能力沒有讓皇上、四皇子或太子等人知道,就是因為她幫了不少人的忙,大家感念在心,明白絕不可將此能力對外說出,免得為公主惹來禍事。」
是嗎?他蹙眉,看著父親一眼。
果然是父子,朱炎馬上明白,「他們肯跟我說是因為我是她的公公,相信我不會出賣自己的媳婦。」
也是,但他才這麼想,突然,府裡管事就快步走過來,將一封信交給他,「是外面一名小攤販的孩子拿來,說是有人要他交給駙馬爺的。」
他立即拆信,看了看內容,又馬上將信摺好,「爹,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桑德在看到管事拿信賴後,也走了過來,這一聽,馬上道:「我陪爹,你去忙吧。」
朱定康點頭,再看父親一眼,以眼神示意他別多說後,這才放心的轉身出去。
第8章(1)
京城街道熱鬧喧嘩,朱定康走了一段路後,轉進靜巷,進入一間不起眼的茶坊裡,掌櫃的似乎對他相當熟識,一見到他,便往樓上一看。
朱定康便明白的步上二樓。二樓房間前有兩名隨從佇立,一見到他,立即彎身行禮,他點點頭,兩人立即開門,他闊步進入雅致的房內,一名挺拔的紫袍男子正背對著他。
「看來你也很注意我的行蹤,知道把信送到我爹爹那裡。」他的口氣裡有小小的不滿。
祈鎮轉身過來,微笑的看著這名好友兼妹婿,「我這段日子一直試著跟你聯絡,只是,你跟皇妹夫唱婦隨,只能派人跟著你了,還請包涵。」
朱定康深吸口氣,黑眸裡有著無奈,「說吧,肯定不是好消息。」
「你似乎激怒了祈洛,我安排在他身邊的人有幾個被逮到了,雖有幾個幸運躲過一劫,但我讓他們離開了,免得活不了。」
「他們有什麼消息?」
他神情一整,「我跟你是好友的關係似乎不是秘密了,而且,他似乎積極籠絡人心,朝中幾名重臣或威脅或利誘,如今全傾向他。」
「聽來是壞消息。」朱定康有些憂心。
「我試著跟父皇談,但父皇說,若連自己的手足都搞不定、被推翻了,代表他的能力比我強,弱肉強食,替換太子也許是天意。」他深吸口氣,壓下心中太多的無力感。
朱定康不能說皇上的話完全是錯的。但是,一個連兄友弟恭都做不到的人,如何以仁德執政?!
「我必須得到更有利的支持與支援,你肯站出來嗎?」
他抿緊了唇,黑眸迅速閃過一道冷光,「你在逼我。」
祈鎮承認,「我是。我曾經天真的以為,我們能只當單純的民間友人,不談那些醜陋的權力鬥爭,但命運似乎有其安排,時勢使然。」
朋友該患難與共,當初在結交這坐在繼皇大位上的好友時,他早該有所覺悟才是。朱定康在心中輕歎。
「祈洛很會懂得利用他人,所以,桑德以公主之姿,出嫁從夫的跟著你窩在錢莊透過錢莊行善,他就大言不慚的將這些人情全往自己的身上攬,為他累積了不少好聲譽……」他佩服四皇弟的厚臉皮,但此刻,自己的臉皮也不薄啊!
「明白了,我會適當的安排。但我有另一件事想請問,桑德是金枝玉葉,為何會清楚知道一些升斗小民的生活大小事?」他直視好友問。
祈鎮不明白好友在指什麼,直至聽到他進一步提及她能清楚指出誰是個偽善的大惡人,還有一些人家的小秘密,甚至好多人的生活細節,她都能鉅細靡遺的一一道出,他才明白好友的疑惑,可這著實太不可思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