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可惜蝴蝶腳步不穩,半途差點絆倒。「這勞什子的花盆底鞋穿起來還真難走路。」揉著腳踝,她懊惱沮喪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走路真不小心。」張蕁伸手扶她起來,嚴厲的表情立刻就變得柔和。「疼不疼?」
蘭萱雙眸晶亮地望著他道: 「看到你就不疼了……你今天下朝好晚,我等了老半天呢。」
「我有些事要問你……不過先回房再說吧。」他不太喜歡她在僕傭面前如此坦白的目光和言語,太不含蓄了。
可是他這個滿人媳婦說話向來直率得很。雖然覺得她的不造作很可愛,然而有時卻也會顯得缺乏禮數。
該怎麼和她說呢?一向以禮為尊的張蕁也感到為難,一看到她那雙清澈天真的眼,他就覺得話到口邊,又被嚥了回去。
「太后老祖宗還讓福公公來傳話,叫我們有空進宮去玩——下個月就是十六格格的生辰了。皇上有意將她指婚給蒙古將軍,因此這次生辰要大辦宴席……」蘭萱滔滔不絕地說著。
「太后老祖宗派人到我們府裡傳話?那應該把我從朝房裡喚回來才是。」張蕁微微一愣,看來娶了個將軍格格,日後他和宮裡的關係會越來越密切。
「把你喚回來幹什麼?我受了口諭不也是一樣?」蘭萱命人替他倒茶。
「禮數上應該是我們夫婦一塊兒在場。」他看著屋子裡的景象,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蘭萱聽完後,悄悄吐了下舌頭。「太后老祖宗時常會賞賜些小玩意兒,或者讓公公們傳個話,不必如此在意。對了,這些都是陸續送進府來的賀禮,有些封疆官吏們的禮物晚到了,也有的直接送進了將軍府。今日我回家去看額娘和阿瑪,就一起帶回來了。」蘭萱指著圓桌上堆得高高的禮物說道。
「你今天回了娘家?」張蕁做了個手勢,打發掉屋子裡所有的婢女。
「是啊,覺得無聊,一個人太悶了。」蘭萱拉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回來時我還去了趟恭親王府,我和恭親王家的四格格從小就甚為投緣,我邀請她明日來府裡小坐。」
「蘭萱。」張蕁揉了下眉心,看來不想談的事還是得談。「你要回娘家的事,為何昨日不先知會我?」
「昨日沒準備回去,所以就沒告訴相公。你喝一口這碧螺春,我記得相公提過你的祖籍在杭州,這西湖特產的茶葉我見咱們將軍府裡有,就讓小春帶了回來。」蘭萱笑眼彎彎,今兒個她出門好好地放鬆了一番,又見到了想念的阿瑪、額娘,心情自是大好。
「你倒是把我這些閒話都記住了。」張蕁看著她期待的雙眸,接過了茶杯,卻並未喝茶。「然而其他我和你說的那些話呢?」
「什麼話?相公你的話每句我都深深記在心裡。」蘭萱大張著迷惘的雙眸。
「我前天給你看的文集,你看了嗎?」
她無辜地眨動了幾下眼:「相公,你知道為妻的漢學造詣不高,那些文章都寫得很高明,可是……我念了之後有許多地方不明白……」
「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問我。」他拿起茶蓋,在茶碗上輕碰了兩下,眼裡閃過詼諧的笑意。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他的嬌妻應該從沒翻開過那幾本書冊。
「啊……書被小春收起來了,待明日我讓她拿出來,再請教相公。」蘭萱帶著三分心虛,不敢看他。
「那裡面有一篇專論婦德的文章,可曾留意?」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痕。
蘭萱瞪著雙眸,用力地思考了好久,然後搖頭。「相公,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告訴我?不要和我繞彎子,直說無妨。」
他的妻子很聰明——張蕁的笑容更深。
「那只是我寫的一篇文章罷了,我想你應該看一下。」新婚燕爾,看著她的可愛面容,他實在無法對她有任何嚴苛的要求。
「我看過!在知道我被指給你以後,阿瑪就拿給我看過,還對那篇文章大加讚賞。」她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幸好她知道那篇文章。
「那你的感受呢?」他的眼裡閃過促狹之光。如果她看過那篇文章,到底是讚賞,還是反對?他很想知道自己妻子的想法。
何況那上頭寫了他對婦女美德的所有要求,以她直率的性格,讀過後不應該毫無感想才是。
「這個啊……我覺得很好啊。」蘭萱閃爍其詞,目光游移。
當時她非常排斥這門婚事,自然也就大大的貶損了那篇文章一番。之後便忘了這回事,直到現在經他提醒,她才猛然想起。
「你覺得很好?那麼就是同意我的觀點咯?」張蕁喝了第一口碧螺春。
「我完全同意。」蘭萱倉皇間一時也想不起文章寫了些什麼,反正就只記得文采飛揚、引經據典、條理分明、格局也很宏大——這些都是阿瑪告訴她的。
「那麼對於我所說的,女子應該具備『溫、良、恭、儉、讓』的品德,你也毫無異議?」
「沒有,我沒有。」蘭萱在心裡念著「溫、良、恭、儉、讓」五個字,但她有念卻好像沒有完全懂——不過她不懂也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張蕁點了下頭:「那你告訴我,現在外面大動干戈的是準備要做什麼?」
「哦。」話題終於轉換,她的表情再度變得靈動。「我今天不是去了恭親王府嗎?他們府裡正在大興土木,請了很好的匠人,將所有屋子院落都修葺一新,真是氣派極了。恭親王府的大貝勒你認識嗎?就是承兗貝勒,他和我說開春了,應該讓闔府上下有個新氣象。」
「因此我就想到我們尚書府的佈局太樸素了,而且堇棠你現在是爵爺的身份,雖然你是因為孝順父母不願搬出府,但我們居住的這個跨院實在和你身份不符。」她說得頭頭是道。「出閣前我額娘也要我做個好妻子,好好當家。我想,讓丈夫的住所符合身份也是我應該做的事吧?」
「所以你就決定在這裡大興土木。」張蕁雙唇緊抿成一直線。
「是啊,我已經聯繫工匠了,明天就請他們過府測量、畫草圖。」蘭萱一說起自己的大計劃就顯得興奮不已。「堇棠,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很期待呢。」
「你該知道要在家裡興土木是件大事。」他望向她染上興奮霞紅的臉,眼色卻暗沉了許多。「而且我們張家家訓,娘應該和你說過,第一條就是勤儉持家。」
「家訓?哦,是啊,你娘是和我說過,還給了一本書冊,讓我慢慢看。」
「那你讀完了嗎?」他的臉色更深沉了。
蘭萱沒有發現他的表情變化,只是一逕想著自己的偉大計劃。
「我看了,但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她歎了口氣。「那些文字枯燥乏味,有些話我也看不明白……而且我想你們漢人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我看不懂應該也沒有關係吧。」
「凡是對你有利的句子你倒是記得很清楚。」張蕁深吸口氣,似乎下了什麼決定。
「堇棠,我看恭親王府新修的池塘可漂亮了,我覺得我們府裡也可以挖個大池塘。還有,院子裡要那麼大片的竹林幹什麼?我覺得可以改種些四季鮮花,再弄些江南園林的假山、流水過來——聽說現在京城裡很流行江南庭院的佈置,不但氣派好看,還能防風沙呢……」
「蘭萱,你先坐下,好好聽我說。」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腕,輕柔但堅定地將她拉到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我們府裡不需要大肆翻修,也不需要江南庭院,現在這樣就很好。」
蘭萱這才真正注意到他嚴肅的神情,她顯得錯愕怔忡。
「為什麼?」
「我知道你從小就與皇格格們一起長大,也深受太后與皇上喜愛,有著尊貴的地位。但是我也對你說過,既然你已經嫁給我了,就是我們張家的兒媳。」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她困惑的臉。
「這些在我回門前你都告訴我了。」蘭萱雙手絞著帕子,眼神清澈而坦誠。
「那你將我說的話再複述一遍。」他嚴厲的表情絲毫未變。
此時蘭萱心裡有些不快。他現在這副嚴厲的模樣是什麼意思?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出自好意,是為了討他歡心。但他似乎一點也不領情,竟還顯得氣惱。
「相公,今天你娘囑咐要一起進膳。我瞧時辰也不早了,你趕緊換下官服,梳洗一下,我們到東院用膳吧。」一抹倔強的光芒閃進她晶鑽般的明眸裡。
「不急。」張蕁口氣淡定,卻帶著一貫的氣勢。「我們話還沒說完。」
「沒什麼可說的。」蘭萱小心地低下頭去。「你如果不滿意我的想法,那就讓僕傭們把東西都搬回來,修葺屋子的事也當我沒提過就是了。我現在的身份是張府少夫人,你也不必再提醒。反正不管到了哪裡,我都是你的妻子,本來就應該聽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