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康熙年間 北京城 鎮威將軍府
「你去還是不去?」一個暴烈的男聲夾帶著凌厲的氣勢從書齋裡傳來。
「不去就是不去。」回答的女聲乾脆俐落、氣定神閒,與那暴烈的男聲顯然旗鼓相當、不相上下。
「反了反了,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一個放肆的丫頭?」暴烈的聲音開始有些失控地吼叫。
「阿瑪,您不必對我這麼凶悍,我又不是您的部下或者家僕,得對您的話言聽計從,不能違逆。我可是您心愛的女兒……要不要跟著先生一起學什麼三從四德,這我總有選擇的權利吧?」
「什麼權利?這是皇上的命令!我都不敢忤逆,你要忤逆不成?」
「乓」的一聲巨響——顯然,我們的鎮威大將軍大掌一揮,不知道打碎了什麼貴重物品。
「阿瑪,您也真是的,何必拿青花瓷出氣。好端端的古董,就這麼毀了。這還是您最喜歡的一個花瓶呢,您怎麼就這麼不懂得珍惜……」而我們鎮威將軍的第二個女兒蘭萱,此刻正臉不紅氣不喘地望著她震怒的父親,侃侃而談。
「你……你倒教訓起我來了?」鎮威將軍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無法無天的孽障!」
「這也得問您和額娘。」她終於低下頭去,呢喃著低語。
「你!」又是一聲巨響,這次遭殃的應該是那張大圓木桌案。
「阿瑪,您不要動氣。蘭萱也不是真的想要忤逆您和皇上,可是女兒實在是力有未逮。與其欺瞞,不如實情以告。」蘭萱從小就在父親的吼叫下長大,對於這樣的場面她早已司空見慣,因此也毫無恐懼。
此刻,她雖然低眉順目,然心中其實早已打定主意,要和父親抗爭到底。
「辦不到也得辦到!那些皇室格格、官宦千金不是全都乖乖照辦了?難道我們鎮威將軍府的格格就如此沒有教養,要違抗王命?」鎮威將軍冷哼一聲。「你讓我這張老臉在滿朝文武和其他皇室宗親面前往哪裡擱?」
「阿瑪,女兒不是想給您惹麻煩,或讓您丟了臉面。只是……那個先生……整天只會教些漢人的四書五經——什麼《周易》、《禮記》、《論語》、《中庸》等光書名就一套一套的讓人搞不清楚了。而且先生一開口就是些之乎者也……漢人都是這樣說話嗎?」蘭萱眨動靈巧非凡的眼眸,「女兒和其他一些格格們一聽先生說話就犯迷糊,聽得我們昏昏欲睡,又不知所云。」
「這……漢人怎麼說話我倒真是無從研究。」將軍威嚴的表情也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但當今聖上喜好漢人的儒家學說,又體恤漢人,講究滿漢一家。因此才下令八旗子弟都要研習儒家文化,連你們這些待字閨中的女兒家們也不能倖免,要學習漢人女子的三從四德、溫良有禮……」
「阿瑪,您就不能去求求皇上嗎?」一見父親的強硬態度有了轉變,蘭萱立刻就靠向父親,嬌憨地搖動著她阿瑪的手臂。「我們是滿人,不是漢人。從小我們就跟著阿哥貝勒們一起騎馬射箭,皇上不也經常帶著我們去木蘭圍場放鷹捕獵嗎?就算他自己喜好漢學,也不能強迫我們跟著他一起學。」
「他是聖上,要你學什麼你就得學什麼!漢人女子的德性你學不學得會阿瑪完全不在意,但是你若想忤逆皇上,就是讓我們家族蒙羞!別怪阿瑪沒有提醒你——還有在門外偷聽的丫頭,也給我聽好了!」
鎮威將軍果然拿出了父親的架勢,聲如洪鐘、氣魄懾人。
「阿瑪,您知道大姐在門外?」心虛的將軍府二格格蘭萱,小心翼翼地往緊閉的門扉處張望著。
「皇上對於我們滿族女子太過剽悍的風氣早有整肅之意,這次趁著推廣漢學,同時也規範了閨閣中的禮儀風氣。而皇上也已正式下旨,即日起所有八旗女子都不得再行參與任何狩獵活動。」鎮威將軍眸光如刀地掃過女兒的臉。「為父作為內侍衛大臣,掌管統率侍衛親軍,衛護皇帝,我的女兒們更是應該做各旗女子表率,行為舉止都要有大家閨秀風範。」
即使是一向最叛逆的蘭萱,也在父親的威儀下低下頭去。
「你們姊妹就數你最不受禮教拘束,也最讓阿瑪頭痛。其他時候可以由著你胡鬧,但此事絕不能輕忽怠慢,必須認真熟讀三從四德等女誡女訓,聽明白了嗎?」
「是。」在父親的喝斥下,蘭萱喪氣地低下頭。
「在門外的丫頭,還不快給我進來!」鎮威將軍朗聲說道。
蘭萱無奈地望向她那同病相憐的姊姊,心情可謂低落到了極點。
看起來,她們想要逃學的願望怕是難以實現了。
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從今天起,她真的要告別親愛的小紅馬以及弓箭鷹欄,而必須拿起那些沉重的書本,天天與無趣的古文為伍了。
她……是真的很不情願呢。
然而聖意難違的道理她還是懂——只不過,念不念得進去又另外一回事了。
她會乖乖的聽話唸書,但絕對不會乖乖的照做就是了。
第一章
北京城,天子腳下,熱鬧與繁華自是不在話下。
更何況恰逢上元宵燈會,正陽門外更是商賈雲集、遊人如織,熱鬧得緊。
夕陽西下時,便是上燈之際。遠遠望去,各色綵燈就如漫天星辰般璀璨奪目。
每年此時,這天子腳下的王孫公子、達官貴人、仕女格格們就齊齊出動。燈市上到處人煙稠密,幾無寸隙。
燈市的茶樓、酒肆則更是低唱高歌、飛觴醉月,一時間笙簧歌舞,人聲鼎沸,月色燈光,人不覺夜。
「格格,我們真的要進去嗎?」 在西廊坊一帶頗為有名的「天香茶樓」門前,一個小廝模樣的下人正拉住他身邊那位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低聲耳語。
「來都來了,當然要進去。」那位身穿華服的公子轉身低喝小廝。「還有,我說過許多遍了,要叫我少爺,不准叫我格格!」說完,她那雙玲瓏大眼還四處轉悠了一番,生怕有人聽了她的話去。
「可是時辰已晚,小春擔心將軍或者福晉要找格……少爺怎麼辦?這裡又是外城,這等人蛇混雜的地方,您要是有什麼閃失,小春即使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被砍的呀。」說著說著,小廝的眼圈都要紅了。
「小春。」華服公子無奈低歎。「我好不容易才從府裡偷跑出來,你若再囉哩囉嗦,可別怪我把你扔在這裡。」這位公子原來就是鎮威將軍府的二格格蘭萱,這些時日都被關在閨房裡同她的姊姊一起唸書習字,早就被悶壞了。
今日元宵,她趁著府中忙碌,故意裝病,這才有了女扮男裝,混人耳目的機會溜出將軍府來逛燈會。
「可是咱們也不必到這種地方,可以去猜燈謎,或者買些糕點胭脂……」
「我上一次同凌泰貝子他們一起觀看摔跤時聽到他們竊竊私語,說這天香茶樓裡唱曲的姑娘如何艷冠京城,如何曲藝動人。我倒要聽聽看,她唱的曲子是不是真的……」
蘭萱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她聽到了一些不尋常的動靜從茶樓上傳了下來。而且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有一群人在吆喝著什麼,起哄著什麼,又有人在哭泣,在求救,還有人在放肆地大笑。
她拉住了此時做小廝打扮的侍女小春,退到茶樓邊上細細觀察。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能給我們爺唱曲,那可是天大的福氣。」隨著這樣粗魯的大喊大叫聲,一群人從茶樓裡魚貫而出。
一群家丁模樣的人圍住了一個做歌女打扮的柔弱女子,其中更有二人凶神惡煞般地抓住女子的兩邊肩膀,推著她下樓。
「你若再扭捏作態,可休怪本爵爺對你不客氣了!」在這群凶悍的家丁背後,站著一個輕搖折扇,笑容淫褻的豪客公子。
「那不是順王府的庫勒貝子?」小春在蘭萱耳邊輕語。
「真是過分!」蘭萱一看這樣的場面,就怒從心頭起。
「這位爺,求您放過艷娘吧。艷娘只在茶樓裡賣唱,實在是無法過府獻藝。」那個唱曲的姑娘早就淚流滿面,全身發抖著。
「少囉嗦,給我帶走。」庫勒貝子顯然失去了耐心,大手一揮,就準備仗著他的權勢強行擄人。
「格格!」就在蘭萱準備挺身而出時,小春狠命地拉住了她。「我們千萬不能引人注意。」
蘭萱娥眉微蹙,怎麼辦?小春說得也有道理,如果此刻被發現,那麼她女扮男裝偷溜出府的事豈不鬧得人盡皆知?
而且最近皇上又在整肅八旗女子的風氣,女扮男裝這樣的事應該首當其衝會受到責罰。
她猛咬住嫣紅嘴唇,杏眸裡掠過滿滿的不甘心。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這個柔弱的女子被庫勒這樣的爛人給欺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