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吁出口氣,全無自覺地歎出長長一口氣,突然才悟出,其實頭疼之症早已發作,是他未去理會,並非真的不疼。
樊香實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腿上這張再熟悉不過的俊容。
見他眉峰之間的糾結漸解,嘴角疲憊的紋路漸弛,她心湖方才落下點點歡喜,指端之力更是虔誠持勁。
自從有過「夜合蕩」那一夜的歡愛,白日裡,他依舊是她的公子,但入夜之後,有些事變得不太一樣了。
主僕二人同住一院,寢房相連,夜裡,他至她榻邊尋她,常是為了紓解頭疼之患,以她的腿為枕,堂而皇之霸佔她的榻床。
後來,她膽子越練越大,開始懂得往他身上「索討」……她竊吻偷香,行徑很下三流,但她就當個下三流,甘心情願。全怪公子的睡顏太誘人,她把持不住,也就順遂渴望,想親便親,不再強忍。
但她想,當她不要臉「偷襲」時,公子肯定是知道的。
他一向淺眠,且武功深厚,有人吻他、舔他,怎可能不知?
但,他是默許的。
光因他的默許,就夠她內心歡騰,竊喜不已。
近日,她真覺自個兒是個好色之女,春心大動,chun潮湧生,每每一靠近公子總教她面潮耳赤,腦海中一幕又一幕儘是那晚夜合花叢中的場景,還有那處「夜合蕩」的泉眼溫泉池,這麼熱……那樣充滿……她見識過這個男人掩在溫文清俊下的狂騷,自持一事對她而言,確實太難。
原來,她還能以這樣的方式愛他,不需再拚命壓抑,而明白自己心意後,以往攪纏於胸、隱隱作痛的情愫頓時豁然開朗。
她手勁漸輕,垂眸凝望他五官舒和、氣息徐長的面龐,不禁微微一笑。
想他該已睡了,她正小心翼翼擺弄他的頭,欲讓他睡得舒適些,幽微夜中,忽又盪開幽微嗓聲,淡且徐緩,似喉未全開,夾帶一絲暗啞,道:「阿實,往後別跟『武林盟』那幫初出茅廬的小子說話。」
她一愣,思緒糾結,隨即腦中閃過一道銀光,劈開渾沌。
「聽清楚了嗎?」未得她應聲,陸芳遠慵懶地掀開雙睫,問聲亦慵懶。
樊香實想到白日在議事廳外的迴廊上,他突然出現帶走她;想起孫思蓉姨甥三人,那歐陽家與單家亦在「武林盟」內……初出茅廬的小子?唔,公子指的便是這件事吧?難不成,他今夜古古怪怪、冷冷淡淡,對她愛理不理的,就為這個?因她跟人家說說笑笑?
見他兩眼微瞇,她心口一促,細聲道:「……聽清楚了。」
他低哼了聲,重新合睫。
不知是否怕枕麻了她雙腿,他頭一歪,倒回榻上,冰柔髮絲有一大半尚覆在她腿上。
越想,越想笑,她終於開竅,湊近他耳畔低聲問:「公子可是吃味了?」
男人長睫顫了顫,眼皮底下的目珠微微滾動,他薄唇竟是一吐——
「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是的話,那當然……當然……把她樊香實的心花全炸開了啊……
下一瞬,柔軟輕潤的吻落在他嘴角,姑娘家的馨香鑽進他鼻中。
當第二個啄吻落下時,底下男人突然發動奇襲,他將臉轉正,穩穩承住她俯下的嫩唇,抬起一掌按住她頸後,將她壓向自己,另一手則去摟她的身子。
樊香實順勢撲到他身上。
輕輕逸笑的唇瓣被他的舌侵入,於是笑聲隱去,她覺他滑動、勾卷,唇舌抵死般纏綿,她心中火熱,那股火拓向四肢百骸,漸覺整個人像淹沒於「夜合蕩」中,週遭都是暖潮,她體內也湧出蜜潮,被他的吻、他的撫,絲絲勾引出來……
四片唇糾纏不休,兩具軀體親匿貼蹭,他樓住她一翻,將她置於身下。
陸芳遠面龐微抬,就見一張染了情慾的潤嫩小臉衝著他笑,他深瞳略縮了縮,有什麼往心口扒抓。
「公子,阿實不會喜歡初出茅廬的小伙子,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年歲大些、沉穩些又斯文些的男子……」抿著笑,靦腆卻敢放膽表白。「像公子這般,那就很好,不會再有更好的了。」
她抬起上身想吻他,髮絲卻被他手臂壓住。
他目光在短短一瞬間變化再變化,深深淺淺掀起風浪。
「公子?」她小手撫上他的臉,挲過那條條分明的俊美稜角,知他心緒波動,卻不知他想些什麼。
他目中那似具深意的風浪一下子全收斂,取而代之的是點點星火,而星火足可燎原。
他氣息深濃,把她的髮絲揣在單掌之中,一圈圈揣住。
「公子,我……唔唔……」
他俯下臉「啃食」她的紅唇,堵了任何話語,另一手已悄悄扯松她衣帶,滑入她襟口裡,在她身上點起燎原之火……
*
第9章(2)
中秋之夜,「松濤居」裡的眾人在議事廳前的園子擺酒上菜、吃餅剝柚子。
這一夜老天很給臉,給了一個大大晴空。
仰望天際,明月圓滿如玉盤,高懸於上,似在似遠似近處,而秋風儘管淒清,卻被酒酣與人語盡數拂暖。
樊香實頭戴魯胖叔剝給她的抽皮小帽,啃著今兒個和大娘、婆婆一起揉制的萍蓉棗泥餅,啜著祁老爹自家釀的桂花酒,聽著符伯和灶房大娘鬥嘴斗不休,見和叔平時冷淡的嘴角揚起一絲軟弧,又見幾個藥僮們頭上同樣頂著抽皮帽,被居落裡的其他大叔抓到一旁學劃酒拳,劃輸了還真被灌酒,唔,小伍和小柒的眼睛都醉茫茫了……她看著、看著,雙眸彎彎笑開,一直笑,她很喜歡這樣的中秋夜啊,只是仍有淡淡惆長。
今年月似去年圓,但小姐不在了,而公子是否正因如此,所以不願同歡?抑或真有事耽擱?
「阿實,滿上滿上,咱倆再來一碗!」祁老爹抱著酒罈子來尋他的小酒友。
「好啊!就滿上!我陪老爹醉在一塊兒!」她咧嘴大笑,那些該有、不該有的悵惘,已不去多想。
*
相如一輪月當空。
陸芳遠佇立在萬丈高峰上,腳下雲海浮湧。
一時有四季,雖是中秋,北冥高峰上白皚皚一片,全是萬年之雪。
「松濤居」的藥園雖說位在峰頂,但此地是比藥園所在處更高的地方,當真是峰之頂端。此時並未落雪,但山風狂野,在耳邊呼呼吹嘯。
他是在七天前上來的,在這最高、最險之處等待一株「寒玉鈴蘭」開花。
此花劇毒,花期四年一回,雖是毒花,卻可用來對付百來種毒症,或達以毒攻毒之效,或轉作解藥引子增強療效,只要使用得當,便是寶物。
「寒玉鈴蘭」在昨日便已開花,他摘下,以層層錦帕覆住擱於扁匣中,此時安置在他懷內,該辦之事已了,他卻拖延了一日未返。
在想什麼?
想……今夜當是十五中秋,一個少了師妹的中秋佳節……他微微勾唇,內心竟無年大波瀾,嘴上的笑於是揉進嘲弄,再次認清自己的無情。
他本是無情之人,如今卻披著一個多情且柔情的外皮,認清這一點,不將誰縈懷,直至非下手不可之時,便能狠絕。
四周的風依舊呼嘯吹揚,他似又聽到菱歌那些話——
師哥,我見過阿實和你在一塊兒的模樣,她望著你時,眼睛總是水亮……
那姑娘喜愛你、尊崇你,感情如此直接,你能背棄她嗎?
風陡靜,忽又張狂,一靜一狂間,他的闊袖鼓揚,寬袍獵獵作響。
低眉掩睫,亂風穿耳,腦中浮出一張喜愛他、尊崇他的紅紅臉容。
我還是比較喜歡年歲大些、沉穩些又斯文些的男子……像公子這般,那就很好,不會再有更好的了。
不會再有更好的了……
他又想笑,似也當真笑出,胸中鼓動,笑音流洩,只是被風夾擊亂拂,一出口便淡了,什麼也聽不清。
不會再有更好的了。
那個被人賣了、八成還會幫人數銀兩的姑娘,這麼說他。
她性情爽朗,模樣堅強,畢竟是女兒家,愛哭愛笑,喜歡抱人,更愛讓人摟著……摟緊她,她會瑟瑟發抖,像似太過歡喜又太過渴望,那喜,從深心處湧上,才讓她無法抑止地瑟顫,越抖便越要抱緊他。
是啊,不會再有更好的,他會待她很好、很好,好到能教她任由他搓圓揉扁。
畢竟,她是他養出來的好東西。
他自當珍惜。
突然間,一股濃欲般的渴望刷過他全身,緊緊纏佔整個心魂。
……想見她。
極想、極想、極想。
他長目陡張,足下發勁,驀然轉身朝峰下一掠,鴉青長髮甩出的飛弧尚未落下,他人已奔出幾丈遠。
他想見她。想見樊香實。
*
輕身功夫絕妙之巔,一路奔馳回藥園,陸芳遠騎上擱在藥園小莊馬廄內的坐騎,再一路往「松濤居」策馬直馳。
即便再趕、再快,前前後後亦是花去三個多時辰才返回「松濤居」。
步進「空山明月院」時,中秋早過,已是隔日的寅時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