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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雷恩那

  樊香實聞言回眸,不禁一怔。

  公子寬袖輕垂,徐步而來。

  他一雙逃花長目深邃難測,見她望來,他亦迎上,四目相接,她手心止不住滲汗,嚥了嚥唾沫,他倒像尋常無事一般。

  是說,他方才把韁繩交給她之後,不是就該往屋裡去,回他的議事廳或「空山明月院」才是,怎靜悄悄尾隨過來?

  唉,公子啊公子,便是要為難她,一刻都不讓她寬心裡嗎?

  第8章(1)

  樊香實留下來幫魯大、魯胖兩位大叔餵養馬匹,陸芳遠也留下不走。

  她不太明白他為何不走。

  魯家大叔和胖叔跟他談起馬經,談馴馬功夫、談春天育種、談馬廄修繕等事,他搭話搭得極好,全然不留痕跡,彷彿他特意來此,就為聊那些事,但她知道不是那樣的,卻又無法參透他究竟想怎樣?

  ……是要找她說話嗎?

  但策馬回程路上,他半句不吭,現下又有魯家叔叔們在場,他能對她說什麼?而她又能跟他表白些什麼?

  她想,他真是來為難她的,因為結束馬廄的活兒,她離開往位在另一端的小小養鹿場走去時,發現他竟又尾隨而來。

  他循著她的方向,走著她走過的路,步履不快亦不慢,靜靜跟著。

  傍晚時候,涼冽山風一轉冷厲,把重重霧氣全都吹開,她髮絲儘管束起,仍被撩出好幾縷,覆額散肩地飛蕩,衫擺亦翻飛不定。

  走在沿地勢開建的小道上,她咬著唇瓣,極想轉過去,朝尾隨身後之人衝口問:公子到底想幹什麼?!

  想歸想,畢竟膽子還沒練肥、練壯,她僅悶著頭,腳步越來越快,衝進養鹿場時還把平時負責看顧的祁老爹嚇了一跳。

  「實丫頭怎麼啦?鬼追你了嗎?跑這麼急做啥?」跟著,祁老爹就「見鬼」了,那只跟在樊香實身後的「男鬼」。「呃……公、公子,原來是公子啊!唉,公子追著實丫頭玩嗎?原來啊原來……」

  祁老爹瘦黑臉龐突然漾笑,像窺見早已瞭然於心的事,隨即語氣持平道:「實丫頭,那七、八頭花鹿全都食飽了,你可別再餵食,再喂的話,要撐死那些小傢伙的,知道嗎?」

  「祁老爹,我就瞧瞧它們便好,不會再喂第二回,您信我!」

  「你上次把一頭小鹿喂到翻白眼、口吐白沫,小鹿胃袋幾要撐破,哼哼,要咱完全信你,還得長長一段時候,唔……夠花上你一輩子嘍!」

  「那……那、那……好啦,那一次確實是我不對嘛!可小鹿眨巴著溜溜大眼看著我手裡食物,鼻頭直蹭過來,不餵給它吃我良心不安,才會一口氣喂太多啊!」低頭認錯,螓首垂下,垂得下巴都快抵著胸了。

  「就知你心太軟,連只小鹿也治不了你,說你爭氣不爭氣?」

  祁老爹罵了聲,罵聲帶笑,不像真發怒,卻有幾分寵疼親近的意味。

  「唔……是不太爭氣……」她抓抓鼻子乖乖認錯。

  祁老爹灰眉一抬,望向她身後那人,淡聲道:「公子,您自個兒收拾她吧,該干的活兒全都幹完,我這把老骨頭真沒勁了,是該餵飽自個兒,然後好好歇息去嘍!」語畢,他慢吞吞晃出養鹿場,把場子留給主子和憨直姑娘。

  沒聽見公子答話,樊香實亦抿唇不語。

  這幾隻花鹿是北冥品種,「松濤居」雖也用鹿茸入藥製丹,但之所以豢養它們,主要是為了取鹿血滋養樊香實。

  鹿只頗親近人,她一探手,它們鼻頭便蹭過來,蹭得她手心濕潤發癢。

  公子就立在斜後方,她能感受到他兩道目光的力量,無形地穿透rou體,沉沉壓在心頭。她垂頸,狀似與鹿只玩得自在,眼尾餘光卻不住往後瞟,猜想他沉默跟隨她,到底欲對她說什麼、做什麼?還是……僅單純想親近她?

  我不是安慰你,而是在你身上尋求慰藉……

  只能抱緊你,感受你的體熱、心跳、脈動才覺有辦法喘息……

  記起那日他情緒外顯所說的字句,如何不臉紅心跳?但他最後卻說——

  再不那樣做了……

  心裡一酸,莫名想哭,她竟很在意他說的那一句。

  驀地,他朝她而來,徐緩縮短距離,她心臟瞬間狂跳。

  「公子原來在這兒啊!終於找著您啦!」大管事符伯蒼勁的聲嗓阻了進來,成功阻住陸芳遠的腳步。

  「何事?」淡問,他長身微側。

  似乎感覺到現場有些緊繃,符伯疑惑地望著他們倆。「……也不是多重要的事,就是帳房那邊有點事,藥庫那邊也有點事,峰頂上的藥園也有那麼一點事……阿實,你病了嗎?臉紅得跟猴兒屁股似的,咦?還哭了呀?!」

  「我沒事,我、我也沒哭!」揚聲嚷完,咬住唇,她頰如霞燒,跟著低低急語:「符伯和公子慢慢談,阿實先走了!」也不等誰發話,她悶著頭跑掉。

  「這孩子怎麼啦?」符伯用枯掌挲挲頸,一臉莫名。

  望著她跑開的身影,見她舉臂用力往臉上蹭,陸芳遠極淡一笑。那是她慣有的拭淚動作,肯定又是用手背擦淚,力道總有些相魯。

  他就是故意相逼。

  再溫馴的小動物被逼至角落,也會憑本能反擊,他在迫她出手。

  *

  樊香實提氣奔馳,也不知要奔往哪裡,此時的她全然不想回「空山明月院」,就是循著石道不停往上竄。

  待她意會過來,人已鑽進「夜合蕩」泉畔的那一大片花叢裡。

  這裡是她的小秘境,此刻花未開,暗香已浮,似有若無盈進她鼻間,撫觸了她的心,突然間再難忍住,她抱著雙膝竟「哇啊——」一聲大哭起來。

  哭過一陣,她抽氣再抽氣,為何感到如此委屈?她自問著,卻找不到強而有力的理由,只覺胸口難受,覺……得覺得公子很壞,明明是他來找她的,但見著她、跟著她,偏偏不跟她說話……

  她被「吊」得很難過,根本是欺傷人嘛,公子真的、真的很壞啊……

  「嗚嗚嗚……」還要哭,小臉埋在膝上,嗚嗚哭泣。

  「阿實出來。」

  「嗚……嗄?咳咳咳——」被那突如算來的聲音驚嚇到,她哭到嗆住,一時間又要哭、又要咳,十分狼狽。

  窸窸窣窣一陣,一道青影分拂花叢踏進,侵入她的小巢穴。

  好丟臉……她心虛得不敢抬頭,雙肩因為忍咳而輕顫,嗚嗚泣聲還沒辦法立時停止。方才哭昏頭了,都不知公子幾時來到,又站在花叢外聽了多久?

  然後,她聽到一聲長歎,幽然若夢,如夢中延生而出的情絲,婉轉徘徊。

  如夜合之香在暗夜飄蕩,她心湖也盪開了什麼,一絞,絞得她終是抬睫望他。

  「阿實是不打算跟我說話了嗎?」俊唇微撇,噙一絲苦笑。

  ……什、什麼?!

  她淚珠猶在睫上,眸子不敢置信地睫圓了,瞪著惡人先告狀的陸芳遠。

  「還是不跟我說話?」他神情苦惱,在她面前盤腿而坐,又曲起一臂,手肘靠膝,以手支著額角。

  樊香實快把兩顆眼珠子瞪出眼眶。

  吸吸鼻子,她用力喘氣擠出話。「公子不要……不要血口噴人……」如此一辯,心裡又覺委屈,想來是在氣他,但又覺他模樣憂鬱可憐……頭都暈了,眼前全然不是她能掌搾的局面,亦非她能立即釐清的情緒,她想忍住不再哭,但眼淚偏握要跟她作對,一波汾又一波湧出來,讓她更難堪。

  一隻寬袖溫柔貼近。

  公子依舊歎氣,卻似拿她莫可奈何了。

  他輕抓袖子幫她拭頰擦淚。

  她哭得眼花花、臉也花花,他一挨近,她像受盡欺凌又飽嘗委屈的孩子見到親人一般,淚難止,反倒哭得更厲害。

  「公子……」喊了聲,就這麼啥也不管地撲進他懷裡,欖住他的頸項,蹭著他胸膛,哭聲陡又放大。

  陸芳遠由著她摟抱,但並未回抱她,彷彿費勁克制著。

  她察覺到他身軀變得僵硬,隱隱有氣盤騰在他週遭……

  驀然間她腦門一麻,公子他、他竟在運氣抵禦?!

  他想抵擋什麼?

  是……是抵擋她嗎?

  眸珠浸淚,她從他硬邦邦的懷裡抬起哭紅的臉蛋,極近地望入他深目之中。

  男人目中苦澀,努力想掩去波瀾,但畢竟是慢了,那深黝黝的瞳心因她的撲近而喜亮著,只是不敢放縱。

  再不那樣做了……他對她承諾過。

  不再忘情地抱她、俊她、親她,不再試圖親近她,因那太過孟浪魯莽,會嚇著她。所以,再不那樣做了。

  她終於明白過來,公子原來是在強迫自己不親近她!

  接近,但不能太親近,公子想讓他們倆如過往那樣相處,但不可能了,他已經那麼貼近過,她四片唇瓣纏綿難休的感覺已深深印在她腦海中,深入她骨血裡,還有……還有他臂彎是的溫暖啊,怎是說擺脫就能擺脫?

  她更用力抱他,涕淚全蹭在他青衫上。

  「血口噴人……是嗎?你見著我就發怵,心裡起了疙瘩,但你跟你的小牛哥倒有那麼年話可說。」陸芳遠暗啞開口,似想淡然揭過,偏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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