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媽媽就開始種茉莉,焙茉莉花茶?」
他們有滿園子的茉莉花,每年春茶上市,就要挑挑揀揀,選出口味最優的金萱和茉莉花一起焙火。
「對啊,總得弄上幾十斤,收藏好,哪天爸爸回來,就能喝到賀家特製的茉莉花茶。」她啊,耐心地等待丈夫歸來。
小今黯然。媽媽年年為爸爸焙新茶,可惜年年新茶成舊茶,她們一口一口喝掉,她喝的是滿口芬芳,而母親喝得卻是滿腹辛酸,捨不得又無奈。
仰起臉,她驅走黯然,笑得滿臉無憂,像個不懂世事的小女孩。
「媽,今年別做那麼多了吧。」
「小今喝膩了?」
不是喝膩,是心疼母親。
「要不要我們試試新口味,玫瑰花茶怎樣?我們可以種小品種的玫瑰花,試試它跟烏龍、金萱或四季春,花香和哪一種茶比較搭。」
賀巧眉搖頭,她偏執的愛情是茉莉,不是玫瑰。「你爸爸說,可惜他不是詩人,不然,他要為我創作一個詩篇。」
「爸爸的甜言蜜語錄才多呢,你不像茉莉,他才是茉莉。」
媽媽說,愛情是時時刻刻為對方製造幸福甜蜜。
她不懂,為什麼這樣的幸福天不長、地不久,為什麼這樣的愛情,得不到上蒼祝福?
「小今,將來有一天,你也會碰上一個心愛的男人,到時候,你要記得,愛情是付出,只要付出了,就不必去計較得到多少。」母親摟住女兒,額頭貼上她的,輕輕搖晃。
「如果付出和收穫不成比例呢?」
「愛情又不是做生意,哪來的比例問題?」媽媽溫柔笑開,右手抓起籃子靠在腰間,左手牽著女兒的手,走進屋裡。「只要保持著愛他的心,愛情啊,會讓人心甘情願的。」
「媽,所有女人都能一眼認出,誰是該認真對待的男人嗎?」
她沒碰過愛情,不認識也不瞭解,她只願像現在,和媽媽、外公、外婆,平平安安生活在這塊人間樂土。
「嗯,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強。」媽媽捏捏她粉紅的臉頰。
「真的嗎?」
「真的,不信,自己找時間去問問外婆。」
「外婆的愛情也很精彩嗎?」小今瞠起靈活的大眼睛。原來,外公外婆也浪漫過呢。
「有過之、無不及。」媽媽把花放在客廳,走進廚房。「小今,先去洗把臉,去茶園裡找外公外婆回來吃早餐。」
「好。」
外公外婆清晨五點多就出門散步,兩個人加上兩支枴杖,總共六條腿,相依相扶持,走過一甲子歲月。
小今還有個舅舅在北部開公司,育有三個兒子,為了填補沒有女兒的遺憾,舅舅、舅媽加倍疼愛小今。
所以她是在眾星拱月中長大,不管是舅舅、舅媽或外公、外婆、媽媽,大家都把她當成心肝寶貝,也是這樣的疼惜,才沒讓她發展出單親子女的自卑與不平。
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從浴室探出頭,對著廚房喊,「媽媽,舅媽昨天打電話回來,說今天要回來替外婆過生日。」
賀巧眉一拍手,猛然想起。「哎呀,我居然忘記今天是外婆的生日,動作快點,和媽媽一起上市場,我們得準備煮大餐。」
「好啊,舅舅有點菜哦,他說要吃梅子雞。」
「沒問題,去年醃的梅子還有半甕。對了,你舅媽最愛的涼筍也要準備起來。」
「要去竹林挖筍啊?那得全副武裝才行,竹林裡面蚊子多到嚇死人。」她至少要噴半瓶防蚊液。
「等你表哥回來,再抓他們去出公差。」
「好啊好啊,就這麼決定!」用毛巾隨便抹兩下臉,小今就開心的衝出家門找外公外婆。
今天,家裡會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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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不到,舅舅、舅媽和表哥們通通到了,院子裡一字排開,四部轎車分別從北中南開過來。
大表哥賀鈞頏在美國念完研究所之後,回國留在舅舅的公司幫忙,二表哥賀鈞颺選擇南部的研究所,三表哥賀鈞楷還在中部念大學。
四個小孩就屬小今最沒長進,念完二技之後打死不升學,成天待在家裡當小廢廢。
她偶爾寫寫散文小說,能發表的作品不多,頂多能賺點零用錢,帶外公、外婆去吃軟軟甜甜的蚵仔煎,外加一碗香菇肉羹。
對未來,她胸無大志,只想窩在媽媽和外公、外婆身邊。
外公年紀大了,體力不行,茶園老早租給村裡的人做,靠著田租,生活倒也愜意。事業有成的舅舅,從不吝嗇孝敬父母親,可是他的「孝敬」有一大半會落進小今的口袋裡。
沒法度,誰叫她最受寵。
舅媽剛進門就忙著塞紅包給小今,要她沒事多下山,學學那些時髦女孩,買衣服、燙頭髮,把自己打扮起來。
「媽,你會把小今寵壞。」鈞颺一把抽走小今的紅包,手抬得老高。
小今身高不如人,只好東跳西跳想要搶回紅包。「還我啦!」
鈞颺對她扮鬼臉,大步一跨,跨進客廳裡。
眼看表哥就要把紅包收進口袋,小今一急,跳到他背上,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害他差點兒窒息。「把我的『命』還給我。」
對,她不把錢當錢看,習慣把錢當命看,她可是錢嫂呢,長輩給的錢她都一分一毫慢慢存起來。
別小看她呦,米蟲小姐的存款簿,可是非常有實力呢。
「騙我,一點小錢就會把小今寵壞?」舅媽用力拍掉兒子的手,幫小今把紅包搶回來,塞進她的口袋。
「媽,二哥沒說錯,你把小今寵壞了,你去外面看看,哪有二十幾歲的女生成天不工作,躲在家裡當奼女。」鈞楷伸手,做勢要往小今口袋掏錢。
「不要啦,這是我的!」她左躲右躲,雙手緊壓在口袋上護錢。
「要錢做什麼?你又不會花。」大表哥鈞頏的手溺愛地揉揉她的頭髮,把她及腰的髮辮弄得一團亂。
「小氣鬼,你那麼愛看數目字,回頭我給你做一本五億的存款簿。」鈞颺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壓得她動彈不得,鈞楷則趁機用兩手捏住她的臉頰肉,用力往兩邊扯。
「舅媽,救命啦!」小今跳著腳跟舅媽求救。
男生是一種可怕的動物,他們玩女生的方式過份到令人髮指!
夏天,他們會抓起她,把她丟進池塘,然後跟著跳進池裡抓魚逗她;明知道她一入眠就會睡死,鈞颺鈞楷曾經合力把她抬到山洞裡,害她醒來後哭到不行。
至於空拋、人體滾輪、尖叫三十……通通算小事,他們玩得很爽,每次都可憐到她的喉嚨沙啞。
「你們啊,都幾歲了,還鬧小今。」
拍、拍、拍,舅媽加入戰局,東一掌、西一拍,把四隻玩她頭髮、脖子和臉頰肉的怪手給拍掉。
「他們嫉妒嘛!誰叫舅媽特別疼我。」勾住舅媽的手臂,小今親匿地攀在她身上,對表哥做鬼臉。
見狀,鈞颺鈞楷投給她一個受不了的表情。
「別理他們,我們快來看,舅舅給你買了禮物哦。」舅媽拉小今坐到沙發裡,東一包、西一包,從外婆的禮物堆裡面翻出她的禮物。
「什麼東西?」她把包裝精美的禮物放在耳邊搖一搖,聽聲辨物。
「你最喜歡的拼圖啊。」
「拼圖?哇!超棒的。」
她熱愛拼圖,喜歡一片一片摸索、搜尋,把破碎拼成完整。
她不知道這和小時候的任性事件扯不扯得上關係,但自從那次之後,她便愛上拼圖。
任性事件是這樣發生的。
那年,她小一,學校同學嘲笑她沒有爸爸,她氣急敗壞,拿出爸爸媽媽的照片向同學證明,自信滿滿說:「我爸爸在很遠的地方賺錢,等他有空,就會回來看我們。」
同學被她的自信說服了,但她卻沒有被自己說服,回到家後,氣得用剪刀剪碎了爸爸的照片。媽媽看見滿桌子碎片,心疼得掉下眼淚,卻沒有責備她半句。
她愣愣地看著母親緊閉的房門,滿心後悔,找來白紙漿糊,一片片,把爸爸的照片拼回原狀,拿吹風機把拼接照片吹乾後,捧著走進母親房間,很抱歉地對母親說:「對不起,我太氣爸爸,他都不回來看我。」
媽媽緊摟住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連聲保證,「會的,爸爸一定會回來,你要有耐心,慢慢等。」
七歲的她理解了,等待是母親能為她的愛情所做的、唯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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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桌上,大家圍著外婆高唱生日快樂歌,小今張嘴,笑看這一幕。
能一直、一直這樣就好了,全家人在一起,永不分離,有沒有爸爸……說實話,她二十三歲了,早已經沒了關係。
「生日快樂。」舅舅、舅媽、母親和表哥們一一送上紅包,這次,連小今也包了個千元「大」紅包給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