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到姊姊蔣欣的越洋電話,聽到了一個讓人動容的愛情故事,二話不說就立刻和姊夫托付的徵信社取得聯絡,拿走所有和賀巧眉有關的資料。
他很清楚,自己的多事絕對會惹得蔣擎對他們兄弟更不諒解。
可他管不了那麼多,也許他天性中習慣對弱者付出同情,也許為了討好蔣欣,總之,他把事情攬下來了。
他找了個風和日麗的假日,駕著車子,從都市駛進鄉村,模擬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也許他會被人用掃帚打出家門,也許他會被罵得滿頭包,也許他會被有正義感的村民一人一口水,全身沾滿酵素……
他想過各種狀況,卻沒想過會碰到地牛翻身。
可怕的地震,震掉他所有的假設。
地球病了,處處天災人禍,讓自以為是的人類吃盡苦頭。
發現地震時,他把車子停在路邊,找了個空曠地區等待地震過去,地震之後,他沒有打道回府,照著原來的方向繼續前進,沒想到車子越往前開,兩旁的建築物越教人觸目驚心。
直到路斷了,他的車子再無用武之地,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執念,他把車子停下,用走的、用爬的、用繞的,用盡所有能用的方法走到賀家莊園。
他幫了小今,從頭到尾,她不斷跟他說謝謝,禮貌而客氣,表現出良好的家教,但他很清楚,她從沒認真記住他是誰。
他知道她把自己關在傷心的圈圈裡面,只用假面目對人。
喪禮過後,他表明來意。
她沒有震驚,也沒有多餘的情緒,她沒有開心、快樂、怨懟或憤慨,只是漠然地問他,「為什麼你不早一點到?」
她問出重點。
要是他早一點到,她的母親不會等待落空,要是再早一天,說不定她們會跟著他一起到美國,避開這場天災。
阿焎也氣自己,要是早一點就好了。
她的表哥反對她到美國,可她堅持跟著他走。
她的舅媽苦口婆心要把她留下,她理解親人的焦慮,在機場時,她抱住她的舅媽說:「我會回來的,等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之後。」
她的大表哥給了她一支手機,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跟他聯絡,二表哥在她口袋裡面塞了一大堆錢,再也不擔心金錢會寵壞她,而三表哥直接訂了機票,告訴她,「找答案不需要花太久的時間,如果你五天之內不回來,我就飛過去把你接回台灣。」
他們對小今的父親有諸多不滿,可是他也沒辦法討厭那個人,因為那人是他的姊夫,因為那人是個好人。
第七章
小今從皮包裡面找出信封,那是大表哥上飛機之前交給她的,他說,裡面有他好朋友的手機號碼、住址和照片,如果她碰到任何困難,都可以打電話求助。
她苦笑,鈞頏表哥太擔心了,她要去見的人是親生父親而不是虎姑婆啊,虎毒都不食子了,爸爸怎會對她怎樣?何況是他派人來接她,又不是她一相情願找上門。
她走這一趟,只是想要一個答案、一個說法,一個讓她能夠心平氣和的道理。
她不是偏激人物,也從不對父親的歸來抱存希冀,她不愛恨著一個人,不愛心存不平,她的人生還很長,不想恨著父親過完這輩子。
所以,她必須走這一趟,為自己也為母親。
打開信封,她抽出信紙。
轟!映入眼中兩個字讓她震驚。
蔣擎?
她激動了。
大表哥口裡的好朋友居然是蔣擎,是啊是啊,難怪她老覺得阿擎的名字很熟悉,她一定在哪裡聽過相似的名字……
啊!她記起來!外婆生日那天,表哥在餐桌上說了很多關於蔣擎的事,他們說他是個人物,有能力、有擔當,鈞楷表哥說,可惜她不是林志玲,否則還想藉她去和人家攀關係。
瞧!有緣份的人,走到哪裡都會兜在一起,誰想得到他會是鈞頏表哥的好朋友?
太好了,見過父親,她就要馬上去找阿擎!
見面第一句話要說什麼……有了,她要很瀟灑地對他揮揮手,問:「嗨,想不想我?我是空運來美的賀惜今。」
心在激烈狂熱間,她抽出照片,看見預期中的那個男人。誰說,他們不是很有緣份?
等等我,我很快就去見你。小今心裡喃念著。
她把照片壓在胸前,微微喘息的胸口起伏不定。
探探自己的額頭。真糟,又發燒了,老是這樣燒燒退退怎麼可以,要是把她的體力全燒光了,她哪來的力氣去找阿擎?
吸吸鼻子,小今跟空服員要一杯開水。
她得快點好起來,她要拎起行李去找阿擎,告訴他,她的茉莉花沒了,他的花茶還有沒有剩下,可不可以分她一些些。
茶也清耶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他會為她表心嗎?甜甜的笑浮上她苦苦的臉。老天爺從來就不是刻薄人物,它就要把阿擎送到她面前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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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父親面前,小今靜靜聽完所有故事,控制權高張的祖母、車禍事件、喪失記憶……一件連著一件。
這就是人力無法改變的命運嗎?她能恨誰?
母親專心愛父親,沒錯。
父親為了回到母親身邊,出車禍、喪失記憶,沒錯。
父親的妻子?自然更沒有錯了,她只是嫁給一個好男人,愛上他、為他付出,這樣的女人錯在哪裡?
假若愛上父親是錯誤,那麼母親呢,她連連錯了二十幾年啊!
好吧,她可以把錯誤歸納在素未謀面的祖母身上,可是,恨一個作古的老人,對她有什麼幫助?
只是呵,她不理解,如果注定分離,為何還要人們相聚,如果無緣相守何必相愛難捨?是愛情苦人,還是人們甘心被愛情所苦?
算了,追究不了這麼多,她要的答案出爐了,父親從未背叛過母親,他愛媽媽,只是這份記憶被腦傷壓抑。
夠了,回台灣後,她可以心安理得在母親面前訴說父親的故事,可以理直氣壯告訴母親,父親的愛同她一樣堅定,他們的愛情或許在這一世結束,但彼此有心有意,來生一定可以再續。
她的心情恢復平靜,完成這一件,又記掛起另一樁。她包包裡面的信封、信封裡面的男人,明天,她就要去拜訪他。
她有權利的!
小時候她生病,吃完藥,外婆會給她一塊糖,她抿著唇不敢接,因為媽媽說愛吃糖的小孩會變笨。
外婆笑呵呵告訴她,「在嘗過苦頭後,你有權利替自己爭取一顆糖果。」
對,她有權利。
這段日子,她嘗逼人生所有苦難與不幸,她有權利替自己爭取一些甜蜜,沖淡她滿心滿嘴的苦楚。
「小今。」喬宣輕喚女兒。
她有巧眉的眼睛、巧眉的鼻子、巧眉的嘴,還有巧眉長到腰間的長頭髮,她簡直是巧眉的翻版。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個女兒,見到她第一眼,他立刻愛上她。
「嗯?」小今從沉思問回神,看向父親。
血緣是種奇妙的東西,她從沒見過年輕之後的父親,但第一眼便認出他。
她以為自己會對父親感到陌生,誰知道,見到他,她便毫無理由相信,這個人就是爸爸。
媽媽常說爸爸是個很溫柔的男人,她信,因為自始至終,他都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這些年,你們過得好嗎?」
「不算壞,媽媽一直在等你,她相信你會回去。」她不說謊,以坦誠的眼神注視他。
「對不起。」他應該排除萬難回台灣的。
他是太害怕了,害怕看見巧眉和另一個男人的幸福生活,害怕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涼,膽小的他,錯過了心愛的女人。
「媽媽有很多張你的畫,每次看著你的畫時,臉上都掛著幸福微笑,她說,你一定會成為成功的畫家。」
淚水順著臉頰落下,「我沒有成功,我很多年沒有拿畫筆了。」巧眉是他夢想的唯一支持者。
「你還喜歡畫畫嗎?」小今問。
喬宣抬起十指,那是一雙老昧愚鈍的手。「喜歡,可是我的手……」
「那就為媽媽繼續完成你的夢想,好不?」爸爸的夢也是媽媽的夢,媽媽說,她愛當畫家太太。
喬宣看著女兒,那眼神、那份單純相信,他感動莫名。巧眉把女兒教養得很好,這二十幾年來,巧眉比他更有成就。
「我盡力試試看。」他握住女兒的手,緊緊。
「你留下來的畫都埋在瓦礫堆下了,可不可以再畫一幅送給我?」小今問。
「沒問題。」
「憑你的印象畫下媽媽的模樣好不?我想放在媽媽的骨灰罈旁邊。」
「可以。」
巧眉的模樣在他心中深刻,何況他還有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小今在身邊,他不愁畫不出。
「那,我給你舅舅的住址,完成後,你把畫寄過去,我回台灣收到以後,會給你打電話。」她露出一抹笑,該辦的事情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