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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何舞

  一個人用飯,應該是件很淒涼的事情吧!

  再多的美食擺在眼前,卻無人分享,只怕也會使人覺得索然無味吧!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家中時,和母親、弟弟們圍坐在一張圓桌邊吃飯時的場景,雖然不過家常小菜,卻和樂融融。

  而母親,連年過節時也總是不忘在桌上替下落不明的父親擺一副碗筷……溫暖、牽掛、關懷,混成淡淡的幸福,那才是家的感覺。

  可是這少年呢?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櫻寧心中悸動,不禁回過頭朝屋內看了一眼,恰巧正與另一道視線撞個正著!

  她靜靜地看著他,不驚慌也不謙卑,他眼神陰鷙冷厲,看不懂心思。

  終於,少年的薄唇一揚,叫她:「喂,你過來!」

  「是。」她依言施施然地走過去,站在桌側,福了福身,從善如流地跟著荷月她們一樣稱呼他:「少爺,您有何吩咐?」

  「想你也不是個愚笨的人,應該知道少爺我為什麼吃不下吧?」他挑釁地注視她。

  「回少爺的話,櫻寧並不知道。」她平心靜氣地站在他面前,沒有絲毫畏懼。

  就是這種神情、就是這種語氣!

  她分明瞧不起自己、在心裡偷偷嘲笑自己!那晚因思念娘親、傷心啜泣的他,外人何曾見到過?

  除了這個臭丫頭!

  乖戾陰沉地瞥了她一眼,他驀然嗤笑一聲,「因為你的臉好醜……」冰雪一般的黑眸冷酷無情地盯著眼前的少女,見她正隨著自己的話語低了頭、垂下長睫,卻沒有應聲,便火大的騰地

  站起來,湊到她面前,一字一字、重重地道:「醜得教人……無、法、下、咽!」

  第5章(1)

  很長時間,她都低垂著臉,看不清楚究竟有沒有掉眼淚。

  拿著烏金筷的荷香、捧著白玉碟的繡菊,不忍又憂心地對視一眼,女孩子家的,誰不喜歡漂漂亮亮的?被小主子當著面說自己丑,就算再堅強的人也會受到打擊吧!

  但小主子怎麼可能有同情心呢?恐怕他只會落井下石、趁勢追擊!櫻姑娘真可憐,怎麼就這麼不討小侯爺喜歡呢?

  很顯然,雲墨也是這樣決定的,所以他重新坐回位置,又換了一種七分惋惜、三分誘惑的口吻,對她道:「不過這也不是沒辦法的事,我聽說宮裡頭有一種秘藥,可以把你臉上的胎記給弄沒了,你想不想試試看?」

  琉璃似的眸子泛著冷然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他胸有成竹、得意洋洋,他就不信她不動心!

  先是惡毒地給了她一巴掌,再拿出一顆誘人的棗引誘她,誘惑她跳進他剛剛挖下的陷阱。

  如果她點頭說「想」,那麼他馬上就去外頭弄些亂七八糟的藥水、藥膏給她抹臉,讓她變得更醜!或許他也會乾脆直截了當地跟她說「笨蛋,哪有那種東西?少爺我騙你玩的!」

  這都要看他的心情,但當她知道自己被耍了後,必定會露出失望的表情吧?

  還有什麼事能比成功地打擊到一個,在心裡偷偷瞧不起自己的人更加愉快的呢?沒有!

  想到這裡,雲墨渾身上下都來了勁兒。

  果然,沒讓他等太久,她便紅唇輕啟、開口了。

  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聽在雲墨耳中,竟沒有半點兒傷心。

  她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櫻寧並不覺得自己哪裡丑,也不想去改變什麼,多謝少爺費心了。」

  屋裡很靜,空氣凝固了,稍一碰觸就會爆炸。

  荷香和繡菊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雖然她們很佩服櫻姑娘的膽量,下意識地覺得櫻姑娘的這番話沒有哪裡不對,但她們看到主子的臉色明顯沉了下去……

  一隻琉璃碗瞬間飛出去粉身碎骨了,接著他伸手指向屋外,聲音中的惱怒簡直令人害怕,「你給我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荷香萬分著急,如果櫻姑娘這時能好言求饒,那小主子應該會消氣吧?這櫻姑娘雖然來這裡時間不長,但那氣質、那性情、那份淡淡的清傲,連好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可再怎麼心高氣傲,畢竟也是個下人呀!為什麼就不能讓一讓呢?

  繡菊更是摸不著頭腦,小主子的性情雖然談不上好,但從來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就算府裡一些關於他身世的流言蜚語傳到耳中,也僅是一笑了之、不置與否。

  可今兒……這是什麼了?

  兩人在一旁拚命地給櫻寧使眼色,想讓她去說幾句好話,不料她竟然無比利落地轉過身,腳步輕盈地朝外面走去,臉上甚至沒有半點驚慌或者委屈。

  倒是從來沒受過氣的小主子,像是被她的舉動給氣狠了,俊臉鐵青,連嘴唇都在發抖。

  後來的好一段時間裡,因小侯爺發狠話說不想再看見她,櫻寧倒撿了個輕閒,很自覺地避免在小霸王面前出現,更沒待在屋裡長吁短歎,不是去園子裡晃悠,就是幫著荷香去庫房領東西。

  有一次去領「褰衣坊」剛送來的冬衣,居然還很巧地碰見郝管事,俗話說:「頭回生、二回熟」,兩人很快熟絡起來,有時候還在一起聊上幾句家常。

  「郝管事,又有好幾天沒見您了。」她笑盈盈地迎上前打著招呼。

  「是呀,櫻姑娘,最近好嗎?在小侯爺那裡還習慣吧?」郝管事關心地問。

  「嗯,這裡很好。」如果那位小侯爺別給她那麼多臉色看的話,她大概會覺得更好。

  「那就好。」郝管事聽了挺高興。

  她瞧他神色匆匆的,關切地詢問:「您這是要趕著去哪兒呢?」

  「城東府中栽的桃樹、李樹到了春夏季節總是愛生蟲子,所以現在趁著要過冬了,趕緊找人拾掇、拾掇,預防一下。」

  她好奇地問:「城東府中?」

  「是呀,以前是宮裡御膳房的一個管事的宅子,後來被查抄了,因為那裡的景致跟別處完全不同,老侯爺十分喜歡,就找皇上討了來,每年夏天還會去那邊小住幾天。」

  「真的嗎?是什麼樣兒的?」

  「裡頭種著好些果樹,還搭著草廬、開著菜地,也正因為樹多,蚊蟲也特別多。」

  「郝管事,在我的家鄉有個除蟲的妙法子,您可以試試看。」

  郝管事好奇地問:「真的?什麼妙法?」

  櫻寧娓娓道來:「將一些野蒿曬乾,然後編織成草繩,每隔一段時日在樹下燃燒即可。」

  郝管事心頭一喜,「這法子甚妙!我會試試看,不如……煩請姑娘哪天有空,隨我一塊去那邊府裡瞧瞧做法可對?」

  「好。」

  少女笑起來,清澈的杏眼裡是不動聲色的慧黠。

  「望塵軒」裡的這場冷戰,是雲小侯爺先挑起來的,最先按耐不住敗下陣來的,仍然是雲小侯爺。

  這天黃昏,剛用過晚膳,平安就被主子派來叫櫻寧過去。

  櫻寧正待在自己屋裡用飯,忽聽平安在外頭叫:「櫻姑娘、櫻姑娘!少爺叫你去呢!」

  咳!不知道那小魔王又想出什麼法子來對付她了。

  櫻寧應了聲,將碗筷放下後又洗了洗手,稍微整理了一下才出屋子。

  踏進主屋,剛走進書房,一眼便見到雲墨正坐在寬大的檀木案前。

  案上的紗燈明亮,映著一隻名貴的青玉把蓮水蟲荷沖洗,水一般的清澈透亮。

  雲墨正微低著頭,看著手裡的一幅字軸,無論從任何角度看,他都是個無可挑剔的翩翩美少年,可惜性情卻著實古怪,不易親近。

  聽見聲響,他便立即抬起頭來,一見她來了,眼睛頓時一亮,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很快收回視線。

  在那一剎間,櫻寧可以肯定,他在看到自己時絕對充滿了不懷好意……那個舅老爺同樣是不懷好意,因為眼底全是赤裸裸的猥瑣。

  可這十四歲的少年,絕對沒有那樣的意味,倒比較像是看見了某種好玩的東西,躍躍欲試地充滿了挑釁的慾望。

  腳步細碎,她輕盈地走到案前,曲膝對他施了個禮,很善解人意地不去提之前兩人的衝突,只問道:「少爺,叫櫻寧來有何吩咐?」

  雲墨當然也是個聰明人,神情雖懶懶散散的,一雙黑漆般的眸子卻是精神百倍地盯著她:「聽郝管事說你識字?」

  「是。」她點點頭。

  「哦,那就好,我今兒得了個好東西,給你瞧瞧。」說著,他將手裡的那幅字軸合起,遞向她。

  他年紀不大,再淘氣,平時也稱年紀略大的丫頭一聲「姐姐」,婆子們一聲「嬤嬤」,唯獨對櫻寧卻不肯喚這一聲,總是「你」來「你」去、頤指氣使,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裡。

  櫻寧雖不見怪,卻覺得今兒這語氣如此的謙遜,實屬難得了。

  櫻寧伸手接過,慢慢展開,僅一眼,心下已知曉,這卷字,是被當世稱為「書仙」的范夫人所書的「九宮山墓誌」。

  范夫人為當朝奇女子,其書法成就以楷書為最,筆力險勁、結構獨異,其源出於漢隸,骨氣勁峭、法度謹嚴,於平正中見險絕、於規矩中見飄逸,筆劃穿插、安排妥貼,大氣中毫無女子常見的忸怩和矯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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