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死,不想讓祖父為她傷心自責,不想讓心狠手辣的施玲香順心得意,不想傾盡全力學了一身的才藝與手藝,最後卻連展現的機會都沒有就死於非命,她真的不想。
但她的呼吸卻愈來愈困難,眼皮愈來愈沉重,意識也愈來愈模糊,模糊……模糊——
她不要死,她不要死!
使盡全力讓呼吸衝過喉嚨,進入肺部,施玲蘭頓時猛然咳了起來,「咳……咳咳……」她感覺自己就像要把心臟從身體裡咳出來一樣難受,喉嚨也痛到不行。
「醒來了,醒來了!」
「老天保佑,這孩子終於醒過來了。」
「是啊,老天保佑,這麼乖巧的孩子若是這麼死了就真是老天無眼了。」
「太好了,醒來就好,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跟羅家妹子交代呢。」
施玲蘭還沒睜開眼睛,便聽見週遭響起這一連串嘰嘰喳喳慶幸的話語,令她有聽沒有懂的滿心疑惑。她的周圍似乎圍繞了許多人,但她完全不知道這些人是哪裡來的,口中說的孩子是在指她嗎?她都已經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怎麼會是孩子呢?
「讓開,讓開,那孩子的爹來了。」
爹?施玲蘭還來不及多想,整個人驀然就被抱起,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心兒,心兒,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教爹以後怎麼辦,要怎麼對你娘交代,你別嚇爹,不要死,快點醒過來啊,心兒,心兒。」
「羅夫子,羅夫子,你女兒沒死,已經被救活過來了。」有人說。
「真的嗎?心兒心兒,你聽得到爹說的話嗎?聽到就睜開眼睛看看爹,讓爹知道你沒有事,讓爹知道你還活著。心兒,拜託你睜開眼睛,拜託你。」
雖然不知道這人口中的心兒叫的是誰,但他語氣中的冀望與絕望,驚恐與害怕卻讓她的心隱隱震動著。她的爹可曾如此為她擔憂過?即使她病得快要死了,也不見他到房裡來探望過她一次,一次都沒有。如果她的爹曾為她如此擔心受怕過一次就好了。
不由自主的,她緩慢地睜開眼睛,只見一張面黃肌瘦,淚流滿面,臉上全是焦急、驚恐、害怕又帶點驚喜神色的男子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
接著下一瞬間,她再度被擁進那個溫暖的懷抱中,也就是眼前這男子的懷抱裡,然後聽著男子用心有餘悸的語氣,哽咽的訴說道:「心兒!太好了,你真的沒事,太好了,太好了,嚇死爹了。」
心兒是誰?她想問,但喉嚨卻疼痛得讓她無法開口說話。是傷寒加劇引起的嗎?沒辦法開口說話,她只能自己看,自己猜,自己想,眼前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抬眼迅速看了下四周,發現自己屋內,不,正確說法應該是她在野外,因為望眼可及處,除了包圍著他們的人之外便是一片蔥鬱森林,還有一條河在不遠處流淌著。
看到河,她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自己渾身濕淋淋的,難怪她會覺得冷,覺得擁抱她的懷抱溫暖。
但是她實在想不通自己怎會從暮雨院的廂房跑到這裡來,這裡究竟是哪裡?以及現今依然緊緊地擁抱著她,自稱是她爹,又不斷喚她為心兒的人究竟是誰?如果心兒真是眼前這人的女兒,他所表現出來的所有情緒都是真實的,那麼他又怎會不認得自己的女兒,她明明就不是他口中的心兒,而是施玲蘭啊,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覺得腦袋一片紊亂,還有些疼痛。
她習慣性的伸手想揉揉額角,卻在看見自己所舉起來的手時,頓時渾身一僵,震驚得呆若木雞,腦袋一片空白。
「羅夫子,你還是趕緊帶你女兒回家,讓她換套干的衣服穿吧,再這樣下去,她會得病的。」
「對對對,得趕快回家才成。心兒,你有力氣走路嗎?如果沒有,爹背你回家。」
「羅夫子,你自個兒什麼身子,哪有力氣背人啊?我來吧。」
「什麼你來啊?男女授受不親。走開點,我來。」
「麻煩你了,李大嫂。」
「說什麼呢。」
施玲蘭渾身力氣像是被抽走般的虛軟無力,被一個胖大嬸背到背上,然後一步一步的走回家。她的腦袋還是一片空白,震驚到無法正常運作。
她看著無力的垂在胖大嬸胸前的那雙手,那是一雙粗糙而且瘦削的雙手,和她原本白嫩纖細的玉手有著雲泥之差。這雙粗糙像是做盡所有粗重工作的手,怎麼可能會是她的手呢?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可是當她試著動動右手,那只粗糙的右手便動了動,她又試著動動左手,那只粗糙的左手也隨之動了起來,握拳,鬆開,再握拳,伸出食指、中指,收起食指、中指,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那雙粗糙瘦削的雙手都隨著她的想法動作著,沒有絲毫的遲疑,也沒有絲毫的誤差。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這樣呢?這雙手明明就不是她的手,是別人的手,和她的手天差地別……等、等一下,別人?難道說,難道說——
施玲蘭倏然舉起那只粗糙的右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感覺瘦骨嶙峋之外,還感覺皮膚乾燥而且粗糙。這不是她的膚質,不是她的臉,也不是她的手,那麼這是誰的臉,誰的手?
心兒。
這兩個字驀然從她腦袋裡冒了出來,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就是施玲蘭,怎麼會變成心兒呢?不可能,不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發生的,絕對不可能!
她是施玲蘭不是心兒,她是施玲蘭不是心兒,她是施玲蘭,是施玲蘭——
紊亂的腦袋在大受衝擊下,讓她再也承受不住的昏了過去。
第二章 變成羅家女(1)
傷寒,又是傷寒!
施玲蘭—— 不,現在應該改叫她羅蕙心才對,從為了撿拾被河水沖走的衣裳而落水被救回家之後,便染上了傷寒,臥病在床整整五天才有力氣起身下床。
這五天裡,她因為身體虛弱,喉嚨疼痛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別人問她什麼,她都虛弱的以點頭或搖頭做回應,大多時間就呈現昏睡狀態,整個人顯得病懨懨的,看起來既讓人覺得心疼又可憐,所以根本沒有人發現她和落水前的羅蕙心有所不同。
現在的羅蕙心再也不是原本的羅蕙心,因為在她的身體裡裝的是施玲蘭的靈魂與意識,現在的她可以說是一個全新的羅蕙心。
至於施玲蘭,從這幾日來幫忙照顧她的李大娘那裡聽說,似乎是死了。
說來也是巧合,羅蕙心的娘竟然在施家當奶娘,當初她在弟弟出生之後只見過幾次便因染上了傷寒而一直待在暮雨院養病,所以根本沒見過弟弟的奶娘。沒想到她死後,竟會進入弟弟奶娘的大女兒身體裡重生一回。
說真的,這匪夷所思的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她至今仍想不透,只知道不想死的她真的活了下來,只是從施家大小姐施玲蘭的身份變成羅家十四歲長女羅蕙心。
但是不管如何,她是真真正正的活了下來,沒有死。為此,她真的感謝老天。
施家的事已成了她上輩子的事,現在的她是羅蕙心,雖家境貧苦,爹是個藥罐子夫子,從幾位學生那裡賺取的微薄束修連自個兒醫藥費都支付不了,娘為了維持家計,只能進施府去當別人兒子的奶娘,連自個兒生的女兒都沒能力餵養,只能托付李大娘的媳婦幫忙養著,再給點銀兩酬謝。
羅蕙心是羅家的長女,事隔十四年羅家次女才出生,名為羅蕙芸,如今才兩個多月大而已。
說起來,施家千呼萬喚才得來的繼承人施天養小少爺好像也差不多大,只不過兩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個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貴命,一個卻命薄如紙。
原主羅蕙心從小就是個孝順、乖巧且懂事的好孩子,小小年紀就開始幫忙娘親照顧生病的爹,幫忙做家事,稍大之後便幫忙掙錢,十一歲到十四歲之間還曾賣身到新城裡的一戶富人家當粗使小丫鬟三年整,直到她娘親生產前兩個月契約到期才被贖回來。
回到家裡之後也沒能喘口氣,馬不停蹄的又一肩挑起家裡的重擔,既要照顧哮喘症病發纏綿病榻的父親,又得照顧身子愈來愈重的娘親,還得設法掙錢養家,整個人忙得團團轉,瘦得不成人形,讓人看了心疼不已。也因此,她的娘親才會在生下妹妹之後毅然決然的到施府去任職奶娘。
這一切都是過去五天來,李大娘在幫忙照顧生病的她時,對她或對來人叨叨絮絮的說話內容所拼湊出來的,也讓她大約瞭解她現今所處的生活環境,以及原主是怎樣的一個人。
羅蕙心,一個孝順、乖巧懂事的十四歲小姑娘,曾在新城孫家做過三年的粗使丫鬟,四個多月前才又重回爹娘身邊,然後為了家計四處幫傭做事,賺取微薄酬勞貼補家裡。出事那天接了洗衣的工作才會在河邊失足落水,命喪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