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次、兩次、二次,在聽見三個不同的人卻同樣都提起這間早粥店裡的點心好吃之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和肚子裡的饞蟲跑來一探究竟,然後一來就被店裡的小丫頭見到他的驚嚇反應弄懵了,直到她走進他的視線,他這才認出這對奇怪的師徒。在食用過店裡的點心之後,他總算明白了那位看起來年紀輕輕又弱不禁風的姑娘,是真有當師傅的本事。
因為是真的好吃,再加上總會不定期的換新樣式與新口味的點心,他不知不覺的就成了最忠實的主顧,風雨無阻的天天報到。
因為每天都去的關係,他對這對師徒的瞭解也愈來愈多。知道師傅姓羅,徒弟姓李。知道她們不是京城人,而是京城外一個小鎮上的鎮民,父母都在家中。知道徒弟不僅敬重師傅還仰慕師傅,知道師傅拿徒弟當親妹妹般的對待與疼愛。知道她們非常的吃苦耐勞,從早忙到晚,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為何如此拚命?家裡需要銀錢?
他從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麼好奇心之類的,直到遇見這對奇怪的師徒之後,他的好奇心就這麼蹭蹭蹭的長了出來,壓都壓不住。
他有想過為什麼會這樣,答案肯定與她擁有一身做糕點的好手藝的關係。像她這種能長時間滿足他口腹之慾的人才可不多見,他會對她產生好奇是在所難免的事,因而得好好的將她保護好才行。
所以他找人調查了一下她們。
巧手蕙心坊?原來這個店名是這麼來的。她的確有一雙巧手,而蕙心真的是人如其名,蕙質蘭心。
羅蕙心,芳齡約十六歲。父親羅安同是名秀才,是鎮上學堂裡的先生,長年為哮喘症所苦。母親魯氏曾在京城百年糕餅店「施記」的施府中任奶娘一年多的時間,現已回家。還有一個妹妹羅蕙芸,現年兩歲。
羅安同的哮喘症是個無底洞,連累妻女,拖垮了整個家計,羅蕙心因此還曾被父母親賣到富戶當了三年的丫鬟,兩年前賣身契約期滿被父母贖回,之後為了家計她才開始做糕點來賣,然後大受好評,轉而來京城發展事業。
徒弟李小湘十歲左右,出生於農戶,家貧困苦,父母因養不起孩子便在她的理解與同意下將她給賣了,卻因受到老天爺的眷顧而遇見羅蕙心這個好主子,不僅直接撕毀了她的賣身契,還收她為徒,人生因此而改變。
兩人的背景看起來相當的平凡,但卻在平凡中透露出不平凡。尤其是這位羅姑娘相當的特別,特別得讓人看不透。出身平凡,卻有不平凡的手藝,不平凡的儀態舉止,不平凡的心性與見識。
聽他派去接她們師徒來此的小廝說她進入孔家後,一路走來面不改色、目不斜視的淡然反應,他便知這女子不簡單。現下再看管事婆子犯事,她竟能面不改色的說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杖責三十」的話出來更是讓他驚訝。因為,只有做過主子的人才有這種氣勢與魄力,可她一個小姑娘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這股傲氣又是從哪兒來的呢?真是令人想不透。
不管如何,她的決斷很合理。
「來人,把她拖下去杖責三十棍。」
「呦呦呦,瞧瞧這是誰呢?」一個尖銳的嗓音突兀的響起,「不是咱們孔家的驕傲,光耀咱們孔家門楣的大功臣的大侄兒嗎?大侄兒位居高位,日理萬機,今兒個怎會有空過府來,還有此閒情逸致的管理起嬸嬸家後院裡的閒事?」
羅蕙心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去,只見孔廷宜的母親——她上輩子因兩人的婚約而見過幾次面的孔夫人——在幾名管事與丫鬟簇擁之下姍姍走來。只見她身著一件薑黃色繡遍蔥綠折枝紅牡丹的緞褙,裡頭襯著大紅豎領中衣,頭上、耳朵、脖子、手上,無不穿金戴銀的掛滿珠寶飾品,富貴得俗氣,也富貴得讓人無言以對。
羅蕙心即使再世為人,再次見到這位極品的無緣婆婆,她還是有種不忍卒睹的感覺。
不過她上輩子見到這位孔夫人時,這位極品夫人總是和和氣氣、笑容滿面、慈愛而溫柔的,哪裡想得到她刻薄起來時的模樣如此難看。
不過最令人無言的是,她竟然在外人面前如此諷刺身為四品大官員的侄子,這也太沒腦子了吧?也難怪其子孔廷宜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這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侄兒本不欲管,無奈關係到孔家在外的名聲卻是無法置之不理,還請嬸嬸見諒。」孔廷瑾面無表情的冷淡道。
「好大的罪名啊,不就是讓管事管管兩個野丫頭而已,侄子這話說得也太嚴重了吧?」孔夫人童氏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道。
也不知道那沈婆子之前的所作所為是聽命行事或是自己犯愚蠢,不過童氏這麼一出口用了個「讓」字,便已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看樣子孔家大房與二房之間很是水火不容啊。羅蕙心心想著,對於自個兒上輩子沒有嫁進孔家,忍不住又一次的慶幸了起來。感謝老天爺。
「如果嬸嬸口中的管事是這個奴才,野丫頭是擁有自主權力,能掌握自己生死,創造屬於自己的未來的這兩位姑娘的話,敢問嬸嬸你想選擇當前者還是後者?」孔廷瑾面色淡淡的問。
「我——」童氏只說了一個字,便立刻住了嘴。因為她突然發現不管選擇前者後者都是錯,若選前者,她不就是想當奴才?若是選後者就是自打嘴巴,想做個讓奴才都能教訓的人,這是要她怎麼選擇?
「嬸嬸怎麼不回答呢?」
「太太就是太太,又何必要選擇當別人呢?」童氏身邊的嬤嬤倏然開口道,幫主子解決了這個難題。
「說的沒錯,我就是我,是孔家的當家主母,我為何要去當別人?」童氏高高的抬起下巴,不可一世的答道。
孔廷瑾冷冷地瞥了那個嬤嬤一眼,嚇得後者不由自主的渾身一僵,迅速地低下頭去。
「這件事本來不是侄兒能多嘴的,但既然侄兒也姓孔,孔家的聲譽若是敗壞了也會受到影響,那麼侄兒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嬸嬸毫無御人之術,下人一個比一個沒規矩,今日欺客,明日便會欺主。嬸嬸不僅不以為意還為個奴才是非不分,助長其張狂態度。再這樣下去只會致使家宅不寧,禍起蕭牆,進而禍延子孫。這事我將會如實稟報祖母,嬸嬸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將管家之權交出來。」
「你、你憑什麼?!」童氏被氣得發抖,握緊拳頭,咬牙切齒死瞪著孔廷瑾迸聲道。
「就憑侄兒現在所擁有的官位,憑侄兒讓孔家從士農工商最末流的商賈之戶翻身為官家這兩個理由足矣。」
「你!」童氏被氣得渾身發抖,一張臉因憤恨而扭曲變形,相當嚇人。
最後,敗陣下來的她也只能怒氣沖沖的轉身離開,留下那個面無血色想開口求饒又不敢的沈婆子,頹然的被押下去受杖責之刑。
第六章 滴水報湧泉(1)
那天,因為廚房被砸了,事先準備要用來做糕點的食材也毀了大半,羅蕙心想為老夫人製作糕點博得好評,進而宣傳「巧手蕙心坊」的計劃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過羅蕙心並不後悔,反倒有點兒慶幸,因為她一點也不想和孔家的人扯上關係,原因無他,只為了聽說孔廷宜再過不久就要娶施玲香進門了。
那兩個人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真是可喜可賀。她有些嘲諷的想。
對於孔廷宜,老實說她沒有半點好感,但該怎麼說呢?那傢伙畢竟也曾經是她上輩子的未婚夫,聽說他要成親了,她又怎麼可能完全無動於衷呢?更別提他要娶的人還是謀害了她這個嫡親大姊並取而代之的兇手施玲香。
想到那個狠心絕情的女人,羅蕙心便一陣惡寒,感覺極度的不舒服。所以,她決定還是離孔家遠一點比較好,最好這輩子都別再與住在那宅邸的人扯上半點關係,免得讓自己不舒服。希望老天保佑。
不過老天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她的祈求,因為那位孔大人在她拒絕再到孔家為孔老夫人做點心之後,依然天天到她店裡報到,來吃點心也就罷了,但每天一問是怎樣?最讓她無言以對的是,連小湘都不知為何與他站在一塊,天天在她耳邊幫忙說服她,真是個吃裡扒外的叛徒,氣死她了!
「師傅,師傅,你知道剛剛大人臨走前跟我說了什麼嗎?」小湘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店裡現在沒人,去把那些碗盤洗一洗。」羅蕙心頭也不抬的說。
「師傅,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呀,剛剛大人——」
「讓你去洗碗盤,你沒聽見嗎?」羅蕙心抬起頭來,瞪眼嚴厲的說。
「可是師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