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城做什麼買賣的?」那人還在問。
張老漢正好也走了回來,聽到他的問題便回答,「賣點菖蓿,或者燒點炭,反正都是小本生意。面來了,孩子,咱們先吃麵。」
落夕如獲大赦,趕快低頭猛吃。
那面不過是碗最便宜的陽春麵,沒有什麼味道,雖然落夕並不偏愛山珍海味,但是吃到這樣清淡的麵條也不禁偷偷皺了皺眉頭。
「吃不慣嗎?要不要來點辣或是醋?」張老漢吃得津津有味。
「沒事,這味道挺特別的。」她低頭繼續努力吃。
旁邊的那位客人又湊過來問:「你最喜歡吃什麼啊?讓這店裡的夥計做來不就行了?」
落夕一笑,「只怕他們做不出來。」「怎麼,難道你還吃山珍海味不成?」這時張老漢突地用筷子敲了敲落夕的碗,「別光顧著說話,面都要爛了。」
落夕本能地覺得他在悄悄提醒著自己什麼,所以也不再開口,勉強讓自己把那碗麵吃完。
當店小二把他們領去後院的時候,張老漢果然對她低聲說:「那人只怕不是個什麼好人,不要什麼都和別人說,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
「嗄?哦,好。」落夕眨了眨眼睛,垂下頭。
通鋪果然是如店小二說的那樣,十幾個男人擠在一起睡,一見到這種場景,落夕手腳都絞在一起,哪裡敢跳上炕去睡覺?
張老漢還在炕上招呼她,「上來啊,趕了一天的車,你不累嗎?」
「我、我先出去一下。」她慌忙跑出,迎面又差點撞上那個剛才和他們一起吃飯的人。
那人笑著說:「看你是個斯文人,怎麼能和那些人睡在一起?我包了個上房,要不然你睡我那裡吧。」
「不必了。」落夕低頭走過去,那人又橫過來擋在她身前。
「別客氣,兄弟,那老頭兒一定說我不是好人吧?你看,我身上連個傢伙都沒帶,就算是要做壞事也沒得做啊。」
他追在落夕的後面走,最後讓她忍無可忍的側身喝斥,「不要跟著我了,你是什麼身份我不想知道,我與你素昧平生,你請自便吧。」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店門口,那人忽然嘿嘿一笑,「我走可以,但是要走也要請你和我一起走。」
她心頭猛跳,「為什麼?」
「我看你和那老頭兒不是什麼親戚關係吧?這麼白白嫩嫩的一雙手,怎麼會穿這麼髒兮兮的衣服?那老頭老眼昏花,我的眼睛可不花,你是個女的!」
那人得意揚揚的出口這句話,以為她必然會嚇得花容變色,但落夕卻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那麼,我也要說破你的來歷了,你是……葉嘯雲的人。」
那人呆住。「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的腰上還掛著葉府的腰牌。」落夕朝他的腰間瞥了一眼,「我去過貴府,見過府上人的腰上都掛著一個和你一樣的腰牌,但是顯然你不知道我是誰,否則不會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你的主子讓你跟蹤我,卻沒有告訴你,如果你得罪了我會是什麼下場嗎?」
那人幾乎被她說得呆住,想笑又不敢笑,「別拿大話嚇唬人,你一個小姑娘,能有多大能耐?」
落夕倏然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牌,「你認得這個嗎?」
那玉牌上刻著「挽花公主千秋萬福」八個大字。
葉家的密探完全嚇住了,倒頭就拜,「不知是公主千歲,小的瞎了眼,冒犯了公主殿下,請殿下恕罪!」
聽他這樣說,她就知道葉嘯雲還沒有來到附近,否則,以他那樣陰險毒辣的手段,必然會逼迫手下將自己帶到他那裡去立功請賞。
於是她故作不經意地抬抬手,「起來吧,我是微服出宮玩玩,你知道父皇對我向來寵愛,也不會和我計較,葉嘯雲算是什麼官職,憑什麼來管我的事情?回去告訴你王子,讓他好好養傷,少來招惹別人的是非。」
或許是真的被她的氣勢嚇到,那人愣在原地,甚至沒敢再站起來。見狀,落夕慢慢地轉身,又慢慢向前走,但是每走一步,她的胸口都像是擂鼓一樣狂跳不止。
她的前面還是客棧後院的客房,為了表現鎮定,她必須往回走,但是她知道這種唬人的方法只能唬住對方一時半刻,萬一葉嘯雲真的來了,必然會輕易拆穿她的謊言。
於是她回到通鋪,悄悄叫醒張老漢,在他的手中塞上一錠銀子,「大叔,謝謝你,我要走了。」她悄聲說。
張老漢迷迷糊糊地看著她,沒有反應過來,去龍城?」
「走?要去哪裡?不是說好了一起
「我家裡來了人,叫我回去,這一路多蒙你照顧,這點小意思,您老一定要收下。」她使勁將銀子塞進老漢手裡,然後一彎腰,從側面的旁門鑽了出去。
此時已是深夜,外面黑得可怕,偶爾只能聽到打更人的梆鼓聲在遠遠響著。
落夕急促地喘息,腳步在暗夜裡顯得特別清晰,就彷彿在她的身後還有人一直尾隨似的。
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走過夜路,也沒有經歷過被人追趕的日子,所以她全身緊繃在一起,眼前的漆黑讓她像是失去所有可以信賴支撐的依靠,看不到前方的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奔向哪裡。
忽然,她聽到了馬蹄聲,本來就恐懼的心情因為這奇怪的馬蹄聲而更加緊張,她一低身,躲進巷子裡的一個牆角,聽見那馬蹄聲停在身後,藉著一絲月光,她悄悄看去,是一輛雙馬馬車,就停在她剛剛離開的客棧。
馬車上走下一個人,那人對著還跪在原地的葉府密探說了兩句話之後,勃然大怒,甩了那密探一個耳光,大聲罵道:「笨蛋!」
人影雖然模糊,但這高超的聲音卻異常耳熟,一瞬間,落夕的心弦再度繃緊,因為她認出了那個人——是葉嘯雲!
這個人,果然如影隨形的跟隨而至!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外表斯文、內心奸邪狡詐的人,曾經試圖對自己做什麼。
司空曜就算是再恨她,再想折磨她,都是當面做、當面說,不可能以卑劣的手段陷害她,所以如果她再度落在這個人的手上,毫無疑問必然會有一番更慘烈的折磨。
她緊緊按住胸口,怕自己的心跳聲被遙遠的敵人聽到,當她看見葉嘯雲和密探闖入客棧,知道他們必然會有一番追查,於是便摸索著向更遠的方向逃離。
這本就是路經龍城時定會經過的小鎮,邊上就是密林,若是換作以往,白天時她尚不敢進入,更何況是漆黑不見五指的深夜?但是此刻情況不同,她必須找到一個能完全保護好自己的藏身之所,而密林是唯一的選擇。
她奔跑著、喘息著,同時,又聽到那可怕的馬蹄聲,這一次比起剛才顯得更加急促迅捷,像是離弦的箭,隨時都會射到她腳邊一樣。
她連頭都不敢回,只是拚命地跑著,她聽見馬蹄聲停在樹林外面,應該是馬車不能進入密林的緣故,周圍只有她奔跑導致矮樹沙沙作響的聲音,所以她也不敢再走,怕聲音引得來人聽得更清楚。
蹲下身,她雙手抱著肩頭,緊緊蜷縮在一起,大氣也不敢出。
有人走入密林,接著是規律的林葉沙沙聲,那人走得很近,也走得很慢,似乎隨時都會發現她。落夕用手摀住自己的口鼻,此刻她寧可窒息而死,也不願意被人發現。
夜色中,樹梢上的一滴夜露突然墜落,一下子掉進她的衣領裡去,這冰涼滑溜的觸戚,讓她在這深夜中陡然想到一種可怕的動物——蛇!
到底還是個沒有出過遠門的女孩子,一旦腦子裡有了這種想法,就不顧一切地驚呼著跳了起來,斜對面那個追蹤她的人也在這一瞬間發現她的存在,迅速向她衝了過來。
她沒命地向後跑,可身後的人卻猶如黑豹一般敏捷,幾步之內就將地的肩膀鉗住,她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勇氣,回過身狠狠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背上,但那人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另一隻手從前面環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死死拽在自己的懷裡。
「大膽!」她驚恐地喝道:「再不放手,我讓父皇誅你九族!」
那人卻哼地冷笑出來,像是在笑她這句話的無稽。
只這輕微的一哼,卻讓落夕渾身像是被雷擊中、被閃電劈到一樣輕顫了一下,忘了再掙扎。
「咬啊,再咬一口,我倒不知道,向來溫雅澗靜的落夕公主也有這麼野蠻的一面。」
這熟悉得讓她自心底顫慄的聲音,往常似針扎似的讓她心疼的聲音,現在卻如佛光綸音一般讓她長出一口氣。
「不——」她幽幽地歎息。該是喜悅還是更大的焦慮?躲開了葉嘯雲,卻遇到了司空曜,她命中真正的災星,魔頭。
「不什麼?」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是落夕感覺到他在皺眉,這是她最熟悉的他的表情。「不想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