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夕忍不住笑出了聲,「搞不好呢,他的脾氣的確很差。」
也許因為並非真正的皇家血統,所以她天生就對平民百姓有特別的親近戚,自從六年前大病初癒,她獨自出宮散心,無意中聽說了紅袖招,並看到這裡的燈紅酒綠之後,便沒來由的對那裡的姊妹生出一份同情之心。
她與她們身份地位懸殊,吃穿用度懸殊,卻總覺得與這些女孩子有著許多千絲萬縷的相似之處,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們的命運都不由自己做主。
所以,她假扮成小宮女,藉著暮色或晨曦,買通守門的一個隊長,悄悄溜出宮門,走近紅袖招的女孩子們,盡自己所能想給與幫助,而她別無所長,唯有一雙手可以繡出讓那些女孩子們綻開笑顏的東西,如今她走投無路,第一個想到可以投奔的,居然也是這裡。
她能想到宮裡為了她的突然失蹤會有怎樣天翻地覆的一番動盪,但是除了逃,她別無選擇。
六年前,她掉入湖中,司空曜領了那個莫名其妙的罪被迫離開京城,她沒有想過逃,但是六年後,他在她面前,親口叫出她的名字,她卻慌亂得不知所措。
她從不懂他,就像他也肯定從不懂她一樣。
自小,他就是那樣明明白白地對所有人表露他厭惡她的情緒,而她總是默默承受,並以旁人都不知道的心情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其實她與所有的兄弟姊妹一樣,滿心崇拜著這位過于飛揚跋扈的三皇子,喜歡看到他騎在馬背上時桀驁不馴的笑容,喜歡聽到他肆無忌憚地狂放笑聲,甚至是他故意的冷言冷語,有時候也讓她覺得像是小孩子發脾氣那樣可笑又可愛。
當年她為他繡護甲,並不是因為父皇的命令,而是她心甘情願要為他親手做一套讓他喜歡的東西。
她以為,只要她做了一件讓他喜歡的東西,他們之間的關係便不會繼續劍拔弩張,但是,為什麼事情最終竟會完全脫離她的想像?
她墜入湖中雖然與他有關,卻不是他親手推落,他為什麼要擔下那個奇怪的罪名?但他甘願領罪遠走,她也就三緘其口,從沒有說出過事實的真相。
人前,她延續著他們的恩怨,人後,她期待著每年他回來的日子。
這就像一個永遠要被隱藏的秘密,她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被迫面對秘密被揭穿的時刻會怎樣,所以,當他喚出她名字時,她才決定——逃離。
他們的身份是兄妹,即使沒有血緣之親,但無論是父皇群臣,還是兄弟姊妹,天下人的悠悠眾口都不可能容得下他們的逆倫之情。
而司空曜向來是任性做事的,但她下能,如果任由他將一切揭破,到最後他的前程似錦都會變成惡名昭彰,平靜的生活會因為她的妥協而變成狂濤巨浪。
所以,逃,只有逃跑,但是要逃到哪裡去呢?天下之大,應該會有她可去的地方吧?
帶著從慧娘那裡得到的錢財,她重新購買了一身行頭,不再是青衣長衫,這身衣服顯得更破舊一些,臉上的妝容也不再是清清秀秀、乾乾淨淨,而是抹了點灰塵,將頭髮抓亂了一些,看起來和街上蹦蹦跳跳的小伙子們沒什麼區別。
將包裹隨意扛在肩上,她低著頭,行色匆匆地走在大街上,往來的兵卒中雖然有一些是來尋找她的密探,但是誰也沒有留意這個外表太過普通,又有些髒兮兮的男孩子。
「小伙子,來來,幫忙推推車!」有位正在趕車的大爺對著她大聲招呼。
她遲疑了一下,跑上前,發現車子陷在一條泥溝中,她將包裹向後背了背,雙手使勁推在車的後面,但是推了半天,車子都沒有動的痕跡。
「這小伙子家裡是不是不給飯吃的?這麼瘦弱又沒力氣。」大爺歎著氣,吆喝著使勁趕車。
終於,馬車好不容易從泥溝裡爬了出來。
大爺跳下車,笑著遞給她一個饅頭,「快吃個饅頭墊墊肚子,小伙子要去哪裡啊?」
「我……」她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過饅頭咬了兩口,「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兒。」
「那就跟著我干吧,我要去龍城送貨,路上正缺個幫手,你會算帳寫字嗎?」
「會,可是龍城……」她猛然想到那裡是司空曜的管轄之地,現在她正要逃開他,又怎麼能去到他的勢力範圍?
「龍城那裡可沒有你想得那麼糟糕。」大爺自顧自地說著,「以前的龍城是寸草不生的荒地,不過自從三皇子去了之後,已經開墾出不少良田,日子越來越好,我幾個兒子都在那邊做買賣,生意不錯。不過最近三皇子又被皇上關了起來,希望皇上不會再把他罰到更荒涼的地方去了。」
「三皇子被關?」她這些天到處躲避,一點也不知道宮裡的消息,一聽這話,心都亂了。「為什麼關他?」
「你不知道嗎?」大爺低聲說:「宮裡丟了一位公主,就是那位挽花公主,她和三皇子向來關係不好,大家都說她可能已經被三皇子害死,所以皇上一怒之下就把三皇子關起來了。」
「不!」她低呼一聲,有種恨不得立刻回宮說出真相的衝動。六年前他無端背下黑鍋被放逐,六年後她怎麼又會給他帶來這樣的罪名?
「聽說太子力保三皇子清白,皇上也沒有什麼真正的證據,所以三皇子應該不會太受罪。」大爺摸著鬍鬚笑道:「我有一個兒子負責御膳房的採辦,這些消息不會錯的。上車吧!」
落夕還在猶豫,忽然看見旁邊有一頂轎子經過,轎簾掀起,坐在裡面的居然是葉嘯雲,她慌得急忙跳上車,就聽大爺笑說:「這就對了!」然後一揚馬鞭,叫了聲「駕」,馬車就慢悠悠地向前行進。
葉嘯雲以為自己看錯了。剛才有個爬上破馬車的小伙子,背影為什麼看起來有些像落夕公主?他曾經見過她女扮男裝,對她的身影還有印象,但是聽說現在宮裡宮外翻天覆地的在找她,她會把自己打扮得髒兮兮的逃跑嗎?
自從那日被司空曜擰斷了胳膊之後,他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從他的話裡,他已經聞到了很不尋常的味道,這兩個人,外面傳聞是對頭死敵,難道其實在私底下,他儼藏著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尤其司空曜那張揚而霸道的宣告,不像是對仇人做出的定論,但他們是兄妹身份,還能有什麼越軌之舉?
葉嘯雲越想越覺得事情實在有趣,跺了跺腳,讓人停下轎子,然後對跟隨的小廝交代,「悄悄跟上過去的那輛馬車,不要驚動,想辦法查清車上那個小伙子和老頭是什麼關係。」
挽花公主,如果真的是她,他就要立下大功一件了,但是這斷臂之仇,該如何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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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司空曜要發瘋了,上百名的禁衛軍將他關在一個小跨院裡,使他寸步難行,他本想乾脆殺出去,但是太子托人帶話給他,要他必須死等,以免再招惹更大的禍端。
他想不明白,落夕為什麼會突然失蹤?是宮外有人來害她嗎?因為都傳說她是國家的祥瑞,所以鄰國己心憚,派人暗殺?
還是宮內有人對她懷恨,一直隱忍不發,現在故意害她,並嫁禍到他身上?
他越想越覺得恐懼,即使在戰場上面對千罩萬馬,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心悸狂躁。
終於,他再也坐不住了,直衝到門口。
侍衛長攔在那裡,低聲下氣的懇求,「三皇子,請別讓屬下為難。」
「讓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他被宣召入宮時沒有帶任何兵器,此時的他赤手空拳,卻如熊熊燃燒的烈火一樣讓人不敢近身。
侍衛長只好陪笑,「三皇子,萬歲說了,如果您跑了,就要屬下全家人的性命抵償,三皇子大仁大義,不會這樣害屬下吧?」
司空曜怒得幾乎瞪裂了雙目,恰好此時太子終於來了,一見到這種情況,司空政沉聲道:「老三,不要發瘋,先進去,我有話問你。」
「有什麼可問的?」他大聲吼,「我又沒有殺人!放我出去,我一定把她找出來!」
「你知道她去了哪裡嗎?你要怎樣找?」司空政一抖他的肩膀,「有一個守西宮門的隊長密報說,前幾天晚上,宮門要關閉的時候,有個宮女打扮的女孩曾經拿著落夕寢宮中的腰牌,說是奉她之命出宮,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落夕自己。這或許說明她並非被人綁架,而是自己離開,如今大內侍衛和全城的官兵都出動了,搜索了兩天兩夜都沒有她的半點消息,你去了又能做什麼?」
「我與他們不一樣!」司空曜啞聲吼道:「大哥,你不信我嗎?」
司空政靜靜地凝視他,「我信你的本事,但是……這件事也讓我開始懷疑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