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呢?,」李澈坐在圓凳上,微扯薄唇的反問。
狄寧寧與他對望一眼,她知道不需要說什麼,兩人心照不宣。
他們都不約而同的發現,狄仁傑的記事本裡依序列出一項項待辦事項,有些事項後頭注記了「完」這個字,想必那是狄仁傑生前已經完成的夢想,而未寫上「完」字的事項裡,有一件事情成功的吸引兩人的注意。
狄寧寧將本子翻到他們都感到有蹊蹺的地方,纖指指著上頭蒼勁的字跡。「爹在這頁上頭寫的事情十分古怪,他分別寫了『脖子紅豆般傷口』、『石帛縣同花村』、『江山』、『江海交會』這些字,我實在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脖子紅豆般傷口』這句話。」她邊低頭說話邊在他身邊坐下,完全沒注意兩人是如此靠近,近到只要對方微微傾身,就能親吻到另一方。
「這應當不是巧合,張御史脖子上的傷口也是紅豆般大小,所以這件事的內幕是疑雲重重。」李澈伸出長指,替她將貼在唇邊的髮絲撥至耳後,夾雜著讚許的愛戀目光看向她,對於年僅十八歲的小姑娘能有這樣犀利的洞察能力感到敬佩。
「可是爹的記事本裡只寫了這些,我們該如何查起?」狄寧寧不曉得是沒能發現他的親暱舉止,抑或是已經習慣他的貼近動作,沒有任何抗拒,而是一開口就把他也算成一塊。
一聽到「我們」兩字,李澈心情大好,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我看你父親寫這篇手札的時間是聖歷元年,那就是距今兩年前的事情,所以你回到議事廳,找個心腹,不著痕跡的找找那年有關於石帛縣地方官送來的奏折,也許得以窺知一二,而我繼續留在密室裡找尋蛛絲馬跡。」
若以他在外界的評論,以及他的身份,不適合進入議事廳底端收藏奏折的倉庫,尋找聖歷元年的公文,力不逮心的他只能繼續留在宰相府裡,從大批史料中尋找可疑之處。
「微臣明白。」不需要他多做解釋,狄寧寧便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以及他若是出現在議事廳會引起的諸多猜測。
畢竟父親手寫了「江山」兩字,所以這件事情的背後藏有能顛覆朝堂的陰謀,因此是大意不得的,弄不好,可能會丟掉小命,甚至牽連更多無辜的人。
當狄寧寧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時,纖手卻被李澈一把握住,令她疑惑的轉頭,看向他。
「以後在私下,我可以喊你寧寧嗎?」李澈的面容充滿無比的期待,瞧狄寧寧先是杏眸圓睜,接著抿唇,薄唇微微勾起,「不說,就當澈哥哥我得到允諾了。」
「澈哥哥?」狄寧寧偏著頭,一臉不解,「誰是澈哥哥?」
「當然是我啦!傻丫頭,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澈哥哥。」李澈撇唇,笑睨著她,「來,喊一聲『澈哥哥』給我聽聽。」
狄寧寧怒瞅著他,然後抽回自己的手,撂下「恕難從命」四個字,轉頭,紅著臉,飛也似的跑了出去,用力關上門。
她的反應就像落荒而逃的小兔子,可愛得令李澈放聲大笑,他知道冰山般的她已經開始為他逐漸融化,一思及她的種種反應只為他一人,他的心就如伏臥在馬背上,歡愉的享受賓士在草原上的暢快。
第7章(2)
戌時,洛陽宮宛如沉睡的巨龍,在週遭活動的人們是安安靜靜的,深怕惹怒睡龍般的小心翼翼。
議事廳百官辦公處只點了二十盞燭火,最底端保存已經辦好內述事項的奏折的倉庫卻是擺了約莫五十盞的燭台,上頭各插了三根蠟燭,全數點燃後,將室內照得有如盛夏的中午。
狄寧寧與若藍從兩個時辰前就開始在放置聖歷元年的奏折書架前,一本又一本的翻閱著裡頭的內容,只可惜時間不斷流逝,兩人也只看了半數的公文,看得狄寧寧頭昏眼花,更何況是不愛讀書的若藍,更是眼冒金星,都快昏厥過去。
雖然從小跟在狄寧寧身邊學習識字的若藍閱讀不給力,但還是從聖歷元年九至十二月的支出資料裡發現薛懷義在這期間領了一百兩銀子,以及簽下大量會開鑿山壁的人手,說是要準備明年修葺寺廟之用,但是隔年沒有任何他領人修築寺廟的紀錄,令人費疑猜。
狄寧寧直覺這些金錢與人力支出大得嚇人,於是將奏折收在懷中,繼續找尋石帛縣的資料。
「小姐,吃塊糕點墊胃。」若藍將桂花糕送到狄寧寧的嘴邊,要從午膳後就不曾再進食的主子吃點東西。
狄寧寧咬了口王媽特地製作,再命人送來的糕點,眼睛卻不曾離開手上的奏折,她已經有了挑燈夜戰的準備,勢必要在最短時間內找到聖歷元年間石帛縣的同花村相關上奏資料。
就在狄寧寧吃了第二塊若藍送至嘴邊的糕點後,眼睛一亮,趕緊將口中的食物吞入肚子裡,欣喜若狂的望向若藍,「若藍,找到了!找到了?
「真的嗎?小姐,這真是太好了。」參與其中的若藍開心得眼眶泛紅,她終於可以無愧每半個時辰就派人來催促的王管家,洋洋得意的帶著小姐回府邸。
「我們快點回府,我一定得趕緊跟王爺說這個消息。」狄寧寧將奏折藏在衣襟內,以免被有心人發現她從倉庫裡取出兩本奏折。
心思縝密的她當然明白,貴為宰相的她隨意夾帶奏折回府是無傷大雅的,但是害怕有人潛伏在暗處偷覷她的一舉一動,也許有心人一查就會曉得她取出的是關於聖歷元年石帛縣縣令上奏的報告,和同年薛懷義的異樣支出報告。
狄寧寧與若藍前後離開議事廳,催促馬車加快速度,出了宮門便直奔宰相府,在她入府後,沒有回到自個兒的房間,而是來到父親的書房。
當她打開書房的木門時,看見李澈從密室裡搬了五本書冊,正坐在書桌前,長指拿著筆,似乎在推敲什麼。
「王爺,微臣回來了。」狄寧寧走向李澈,同時褪去身上的鋪棉披風,將披風放在躺椅上,才從衣襟內取出奏折。
「寧寧,你找到蛛絲馬跡了?快拿來給澈哥哥看。」李澈瞧見她手上的奏折,不禁喜出望外。
狄寧寧沒好氣的瞅了他一眼,想他這時竟然還不忘要佔便宜,於是加重自個兒在他面前的自稱,「『微臣』在收藏奏折的倉庫裡找到這本上頭未曾有批注的奏折,還有另外一本是若藍找到的,關於同年薛懷義大量的金額支出資料。」
「那『澈哥哥』看了。」李澈笑睨著狄寧寧,學著她加強語氣,伸手取過奏折,在翻閱前還先開口徵詢她的同意。
「請『王爺』慢慢看,微臣先回房裡梳洗一下,等會兒再來同『王爺』討論。」瞅了他一眼,她轉身,離開父親的書房。
李澈目送她離開後,斂下眼眸,細細閱讀手中的奏折,這回眉頭沒有舒展,反而愈發緊皺。
稍後,他放下奏折,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後,在窄小的書房裡邊走動邊沉思,直到眼角餘光瞄見狄寧寧放在躺椅上的鋪棉披風,才停下腳步。
失笑的看著上頭毫無綴飾與繡花的茜紅色披風,他走上前,將其捧在手上。「這看似精明的丫頭真是丟三落四。」他想將布料觸感普通,一摸就知道是次等貨色的披風掛在屏風上,鼻腔卻不期然飄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
過去,他絕對不會料想到自己有這麼一天,就像登徒子一般將鼻子埋入茜紅色披風內,恣意的、貪婪的聞著帶有狄寧寧身上氣味的布料,而且久久無法自拔。
突然,木門被打開,發出呀的一聲。
堂堂八王爺嚇了一大跳,像只偷腥的貓,手忙腳亂的佯裝要把披風掛好的模樣。
「王爺?」狄寧寧偏著頭,不解的看著拿著她的披風的他。
她穿著淡藍色便袍,還帶點濕氣的黑色長髮披散在身後,顯然是洗了頭,還等不到全干就急著來到書房,要與李澈討論事情。
「我只是……只是瞧寧寧把披風丟在躺椅上,我想躺在躺椅上休憩一會兒,因此打算把霸佔位置的披風掛在屏風上,如此而已。」
李澈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窩囊的時候,披風的主人都還沒開口說什麼,他就像此地無銀三百兩忙著解釋,完全失去他玩世不恭的風格。
一開始他理所當然的開口示愛,但是接下來的相處時光,他變得非常努力的想要表現完美無缺的自己,好摒除狄寧寧心底對過去放蕩八王爺的壞印象。
只是太過在乎自己表現的下場,往往都是因噎廢食,搞得他在她面前完全沒有瀟灑模樣,反而傻得可以。
「喔!謝謝,那我們現在可以討論了嗎?」狄寧寧露出狐疑的神情。
「當然。」李澈把茜紅色披風掛在屏風上,跟著她走近書桌,以一貫的風格開口說話,「關於這件事,澈哥哥已經把一些值得注意的事項寫在紙上,咱們一項一項慢慢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