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是安靜的、無聲的,待上一會兒就會無聊到想睡,因為除了睡,她什麼事也無法做,手與腳被無形束縛住,雖然並非完全無法動彈,但也很難做出伸展的大動作。
她看不到外頭,也聽不見動靜,不知道渾沌在哪裡,不知道她被封進這塊大巨石之後,他的下場又是什麼,那位神月讀是否也再度把渾沌困起來……
最好不要,渾沌嘴上雖沒說過,但是他曾經被關上千年,不可能毫無陰霾,他之前還作過惡夢,她知道,他一定是夢見被囚禁於鋼石裡的恐怖回憶。
外頭,凌亂的碰撞還在持續,有點像雨聲落在石面上,但又不是那樣輕柔的感覺,是什麼呢?
百媚胡亂猜測著許多種可能,但無論如何猜,都得不到正解,她閉上眼,又睡了,在睡夢中,詭異的撞擊聲沒有中斷過,她睡醒,外頭砰砰砰,她睡著之前,外頭還是砰砰砰砰,真堅持的聲音,吵得她都有些想埋怨了……
你想看看是什麼人在外頭製造出來的聲響嗎?
現在唯一能陪她說話解悶,只有她身體裡屬於渾沌的力量,神似於渾沌的聲音,偶爾會從腦海裡跳出來。
「想呀,可是我看不到……」
奇怪,以前渾沌明明說過,他雖然被困在鋼石裡,卻都還能看到、聽到鋼石外的景物與聲音,為什麼她就不行?
這裡好黑好暗好可怕,也好寂寞……
很容易呀,想著你最想見的人,你就能見到。
「真的嗎?」
試試羅,反正你在石中,也沒有其他事可以做。
「也是啦……」她閒到連只蚊子也沒得打。
百媚為求認真,合眸,在全黑眼簾中勾勒出渾沌的模樣。
又長又尖銳的角。
火般燃燒的暗紅色長髮。
漂亮澄金但很睥睨人的額心怪眸。
兩道飛揚囂張的劍眉。
很好看很吸引她的臉龐。
當完整的渾沌在腦中成形,週身的黑暗被洗滌乾淨,四面岩石變成透明,整個石外的景色都映進緩緩睜開的眼中,但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記飛舉——
「呀!」她反射性地尖叫縮肩,以為自己被人偷襲,等待良久,身體沒有任何疼痛,她才又轉回正面,就在兩個拳頭左右的距離前,她看到了渾沌。
又長又尖銳的角,斷了一支,另一支也佈滿缺角和裂痕。
火般燃燒的暗紅色長髮,不及從斷角處汩汩泌出的鮮血更紅。
漂亮澄金但很睥睨人的額心怪眸,痛得緊緊閉著沒張開。
兩道飛揚囂張的劍眉中間堆積出一層層的皺褶。
很好看很吸引她的臉龐,滿佈著血。
好慘的樣子……
「渾沌……」
他沒聽到她的叫聲,如同她也聽不到他的嘶咆。
砰!原來那日夜吵人的聲音,是渾沌用拳頭重擊石面所發出來,在她耳中只能勉強聽見些許微弱聲音,但那不是軟綿綿的力道,他的指掌血肉模糊,血跡像朵墨繪牡丹,在巖面囂狂綻放。
「快住手!你幹嘛啦?!停下來!渾沌!」她急得快哭了。
砰!
「你快叫他停下來呀!」百媚對著體內的力量求救。
他怎麼可能聽到我的聲音?恕它無能為力,它現在也被關在淨化石裡呀。
「可是他不能一直這樣傷害自己呀!他的手、他的手會斷掉呀!」
她才嚷完,石外,渾沌的手掌和手腕呈現完全垂直的恐怖斷裂。
「嘶——」好痛,光用看的都覺得痛到讓人抽息,她苦皺著臉,眼淚撲簌簌滾落,淚眼間,竟然還看到渾沌將手骨硬接回去,她喃喃念著:「不要了……不要了……渾沌,不要了……」
砰!
「不要了啦!」
百媚對著他大聲哭叫,但沒辦法將聲音傳出去,只能眼睜睜看他冷凜著毫無表情的臉,持續而綿密地捶打著巨石。
「不要了……」
她知道渾沌捨不得他千萬年的法力,可是也不要這麼傷害自己,他心急,她明白,他想要趕快拿回力量,她也瞭解,但他如此下顧一切,讓她既生氣又害怕。
她咬得下唇發紅,卻完全無計可施。
她在石內,像個廢物,無論叫上幾千幾萬次的「不要」,都阻止不了渾沌,除了哭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看著他不顧一切地想破壞巨岩。
看著他不只一次地捉著巨岩想搖晃它,嘴裡吼著她聽不到的字句。
看著他頹喪地癱靠在巨岩上,孤寂的背影讓她好想張開雙臂,從他背後緊緊抱住他……
這麼可怕的情況,維持了將近一年,就在百媚以為永遠都不會有終止之日時,渾沌不見了。
那日她醒來,石前沒有他的身影,四周同樣靜得沒有任何人在。
她心裡困惑,從她能看見石外情況開始,渾沌幾乎不曾離開過淨化石十步遠的地方。
嗯?他去哪裡了?覓食嗎?還是累了,找個山洞好好睡一覺?找池溫泉好好暖暖身子?
他是該好好休息休息,別再荼毒自己。
他全身上下實在是找不出沒受傷的部分,她親眼看著它們是如何被撞碎、
如何被捶斷,他的不愛惜他自己,她都牢牢記住,如果真的能從這塊石裡出去,非得好好訓訓他不可。
石外,耀眼的日頭轉變成柔和的橘子色,緩緩往西方落下,夜幕籠罩山頭,渾沌還是沒回來。
「一定是睡到忘了時間吧?」也好,他睡死就沒時間來撞大石,也就不會再傷痕纍纍惹她哭。
第二天,渾沌還是沒有出現。
還在睡嗎?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一個月……
百媚孤孤單單望著石外,風招搖著滿地芳草,那一片綠茵如浪,卻更顯得石外的空空蕩蕩。
第一年過去,大雪紛飛的嚴冬到來,銀白取代一切。
冬去春來,春走夏至,第五個寒冬再度來到。
百媚不得不默默接受顯而易見的事實——
渾沌走了,他累了倦了嫌煩了,不想再徒勞無功地在這裡耗費時間。
她一點都不怪他,他已經那麼努力過,這樣就夠了,別再管她,好好的去重新修行吧,他之前—關就是千年,她的下場大概也得那麼久吧,不過她沒他的好道行,了不起撐個一百年就到達極限吧……又或許,再餓十個月就成為一隻小狐乾……
你被拋棄了,他不要你了。
「不要你管。」她不想聽腦海裡浮出的嗤笑聲,卻也無法反駁。
放棄是對的,他沒有力量救你,乾脆別浪費時間,正確選擇,不愧是凶獸。渾沌的法力畢竟屬於邪惡,最擅長挑撥醜惡人性。
百媚不想回應它,但又騙不了自己,知道被放棄的感覺,讓她鼻酸,她只能閉起眼,默默接受。
比起看著渾沌撞得渾身是血,她情願他認清事實,情願他放棄她。
即便明白他的選擇是對了,眼淚卻不聽使喚地奔流下來。
她要睡了,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睡吧,一直睡到她撐不下去為止……
琉璃般透澄的景,隨著她進入沉眠,恢復成沉黑色的實牆,將外頭的景物封閉起來,外頭的光陰流逝,再也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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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四凶合力要打破淨化石不是難事,但渾沌,你的法力不是已經全數化為烏有,你拿什麼來碎石?腦袋嗎?」
「我是有認識一個足以代替你的人,但我不認為他會幫你。」
「我也有認識很厲害的人哦,如果你同意把你的頭留給我熬湯喝,我就幫你去叫他來。」
「原來少掉我,你們三個便一事無成?」
「力量不均,很可能在打碎淨化石的同時,也打碎石裡的東西哦。」
石外,有細碎的交談聲,說些什麼她不是聽得很明白,但隱隱約約,好似聽見有人說出「渾沌」兩字。
百媚以為自己發了夢,產生幻聽,一開始不以為意,脖子轉轉,腦袋換傾左邊睡,不能躺平在軟軟床榻上,真痛苦,而且好餓,偏偏這麼餓,她卻還是活了下來,或許是因為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眠;或許是屬於渾沌的那份力量改變她的能力和體能,也延長了她的折磨。
「聽著,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跑進百媚身體裡面,我非常的苦惱,也非常的抱怨,但是你聽清楚——」
百媚突然瞠大眼,是渾沌的聲音!是渾沌說話的聲音!
「怎、怎麼可能?」百媚沙啞地喃喃自語,想揉揉眼,看得更仔細些,她的意念,讓石面由黑轉為透明,外頭炫目的日光使她瞇了瞇眼,太久不見光,她的眼睛脆弱得需要適應時間,等到雙眸可以完全睜開,將石外情況收納至眼底,她看見渾沌雙掌攤放在巖面,傾著頭,嘴裡低低說話,她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聽得仔細,他的聲音響徹石內,雖然他的手掌距離她有段無形阻隔,百媚仍是努力將自己的掌貼向他。
渾沌……
她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她以為他再也下管她了……她以為他放棄她了……她一直哭著這麼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