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宅後堂已是一片狼籍,之前孫尋應他們要求,盡可能不讓任何人靠近此處打擾他們,但剛剛的混亂絕對會招來大批人類,此處不可久留。
風伯癱在斷截的松樹下,渾身起火,無法動彈;雨師雙腿發軟,幾乎站不起身;電母被熏成黑炭一樣,雷神一個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嘔——」渾沌又吐血了。
「渾沌……」
「你還有力量嗎?!」他用力擠出這句話。
「……我不知道……」
「不可以不知道!現在要是逃不掉,就永遠都別想逃!」他捉緊她的手臂,制止她發抖。
現在不逃,兩個人就要死在這裡!
「我……」百媚滿眼是淚地看著他,他傷得很重,被打回原形,額上第三隻眼正疼得緊閉,臉孔死白,連握在她臂上的十指都開始泛白髮冷。
要逃,一定要逃!可是該怎麼逃?
風雨雷電雖然各自負傷,但他們還在眼前,渾沌又受了傷,她有力量卻只是半吊子,怎麼逃?
薩嘎拉貝勒佳納……
瑪哈嘎嚕尼加雅……
百媚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又從她腦中傳來,一字一字,清清楚楚。
不管這是什麼,是否會變出另一條恐怖火蛇,只要能將渾沌和她平安救離此時的困境,什麼都好——
百媚豁出去,吟念那未知的語言。
渾沌瞠眸盯著她,不敢置信這隻小狐竟然半字不差,成功念完了……
乾坤大挪移。
第八章
被戰火轟得半殘的孫宅瞬間在眼前消失無蹤,不是它不見,而是渾沌和百媚移形到另一個地方。
這裡,渾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就算是瞎了,也不會不知道這是哪兒。
他都看了幾千年了,眼熟到令人嫌惡的茵茵草地及千年不枯的老壽松。
百媚將他們送回兩人初次見面之地。
這裡安全嗎?不,他不認為,這裡對他而言是不祥之地,倒楣事全都在這裡發生。
「咳咳咳嗚……」這一口血,渾沌完全止不住,原先挨下風伯那一掌已經不輕,又為了阻止百媚失控的法力而讓傷勢加重,再加上瞬間移動的強大驟速,氣血翻騰不說,體內臟腑可能破裂好幾處吧。
他無法自行療傷,這下糟糕……
百媚雙掌貼向他的背脊,漂亮小臉上佈滿炭黑及燒傷痕跡,連鬢髮都被燒去半截,但她不先處理自己,反而吟唱起治療傷口的咒語,溫柔的光芒,溫暖了他後背烙陷的火紅掌印,它從鮮紅到逐漸淡化,最後完全不存在,渾沌痛蹙的眉心緩緩鬆開,他彷彿聽到皮層底下碎裂的骨頭、破掉的臟腑、進斷的筋脈都在恢復原狀。
血不嘔了,胸不痛了,受傷像是上輩子的事。
渾沌舒坦地閉起眼,長吁口氣,一隻溫熱小手探上他的臉頰,幫他治癒臉上的灼傷,他睜開眼,看見她的擔心,他笑。
「放心,全都好了。」他知道她現在最想聽的就是這句話。
「太好了……」她一放心,整個人癱軟,在趴地之前,他接住她,讓她枕在他膀間。「好累……怎麼會這麼累……」累到她連人形都快無法維持。
「因為你一次用了太多上等法術,你的身體負荷不住。」
「我猜也是……」她連聲音都虛掉。
「我沒教過你魔愈咒,為什麼你會?」不只是療傷的魔愈咒,連呼喚火蛇的極焰滅咒她都使出來了,他很訝異。
「我也不知道……我聽到有人在說話,那聲音很像你,我只是模仿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召喚出來的文字是何涵義。
因為看到渾沌被打得吐血,她憤怒,她雙掌發燙,有股怒火要傾巢而出,然後,她喚出了火蛇。
因為再不逃的話,她和渾沌都要死在風雨雷電手下,她驚慌,又不甘心和渾沌到此為止,她還要跟渾沌一塊做好多事,快樂的啾吻、好玩的擁抱、你一口我一口吃著綿糖……這些慾望,產生另一個聲音,她念出它,成功地將兩人從孫宅救出來。
因為渾沌嘔血不止,表情痛苦難當,看得她心慌害怕,如果自己不做些什麼而導致永遠失去渾沌,她一定會恨死自己……所以她在心裡央求,希望得到搶救他的力量,聲音又從腦中響起,那道溫柔的光,指引她碰觸渾沌的傷處。
「你做得很好,小狐,在緊急之際,你簡直是一夫當關。」他稱讚她,卻也為她現在的虛弱模樣感到比風伯那一掌打來更大的痛楚。
「嘿嘿……」她咧嘴笑。「那……我可以討賞嗎?」
「你想要什麼?綿糖?」這只不貪心的小狐妖,能討多大的賞呀?
「我要你叫我百媚,不要再小狐小狐的叫我……」她流露不滿,從認識到現在,她的名字沒有一次從他嘴裡出現過,她想聽見他叫她的名字。
「這麼小的獎賞,值得你被火蛇給燙出一臉的黑紅嗎?」渾沌用拇指指腹擦拭火熏出來的髒污。
「因為呀,你要是在我家喊聲小狐,至少會有二十隻轉頭過來問你『幹什麼』。」她們一家都是狐。
「說得也是。」在狐窩裡喊小狐,誰知道在叫誰呀?
「那……可以叫我百媚嗎?」她一臉央求的模樣著實可愛,媚眼圓滾滾的,希冀的星光全在那雙勾人的眸中閃動著。
「這麼小的要求,你不會早點開口嗎?」他又不會拒絕她。「笨小狐。」
又叫她笨小狐?明明都說了要叫他改口喊她——
「笨百……」
「原來凶獸渾沌的力量消失,轉移到了九尾白狐身上。」天音,自兩人頭頂傅來,擴散到四面八方,溫潤悅耳,不疾不徐,彷彿一攤純淨清涼的潤喉泉水,緩緩流過咽喉般舒服。
不過聽在渾沌耳中,這聲音猶如魔音穿腦。
天山之神,月讀。
把他打入鋼石几千年出不來的傢伙。
「凶獸渾沌,好久不見。」柔和的光,氤氳了神的形體,它週身的五彩祥雲,隨著飄飄衣袂緩緩流動。
渾沌嘴角抽了抽,沒答腔。真不想跟這傢伙說,好久不見……但還真他娘的,好久不見了。
他在鋼石裡,天天想、夜夜想、醒著時想、睡著時也想,就是想親手在月讀臉上狠狠烙一拳——當然啦,發現力量全跑到百媚身上時,他就沒再這麼想過了,因為絕對打不過月讀。
「我跟你沒有熟到需要熱絡招呼,不送不送。走,我們走。」他拉起百媚就要逃。開什麼玩笑,他一點也不想用現在這具法力盡失的破皮囊對上月讀!
「但,我想說的,還沒開口。」
「你去說給有空聽的人聽吧。」他很忙,沒空。渾沌攬緊百媚,示意她半個字都別說,跟他走就對了。
七彩祥雲圍繞過來,將百媚和渾沌困住,薄薄的霧氣越來越濃,眼前幾乎只見一片的白,他們被囚在迷霧之中,走不出去。
「你到底想做什麼?!」渾沌火大,仰頭對月讀咆哮,「我都已經失去力量,想為惡也力不從心,你在怕什麼?!怕我又去大鬧天界嗎?你大可放心,我連飛都飛不起來!」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看不清的神顏,卻讓人察覺衪笑了。
「你們爽了吧?!爽了就讓開!」渾沌用掌一揮,驅散雲霧,但也僅止一瞬,雲霧再度凝聚。
「可是你的力量並不是真正消失,它只是轉移。」
渾沌立刻心生警戒,將百媚藏在身後,但這個舉動是多此一舉,因為月讀出現時的頭一句話便是:原來凶獸渾沌的力量消失,轉移到了九尾白狐身上。百媚的存在,衪早就明白。
「你想幹什麼?!」渾沌狠狠怒視月讀。
「凶獸渾沌,你還記得我當年將你封進鋼石前,對你說的那句話嗎?」
「誰記得呀?!」幾千年前放的屁,他早就忘了。
「無妨,我可以再重複一次。」月讀宣判起渾沌的罪狀,與當年如出一轍。「你的力量,太邪惡,太強大,你不是神,沒有慈悲,道德薄弱,恣意妄為,只求己身暢快,不聞世間苦難,你的力量,對世人是禍非福,不能放任你遊走於天地人三界,玩弄人心。」
渾沌記起來了,月讀在說完這些屁話之後,用鋼石將他囚禁千年。衪們只會這招,對於異己除之後而快,他這只凶獸如此,日前一隻邪神軒轅亦然。
明明想殺,又怕落人口實,只好用囚禁的,它們都沒有新鮮把戲嗎?
「我說過我已經沒有力量了!」
「有,它還存在,那強大的邪惡力量,在那裡。」雲霧聚集在百媚身上。
「力量在她身上根本沒用,她沒有能力使用它!」渾沌將圍著她的雲霧揮散,警戒得豎起渾身寒毛。
「沒有能力?」月讀隱隱可見地挑了挑眉,重複渾沌的話,嗓音裡似有笑意,又像冷淡無情。「沒有能力的妖不會喚出咒術打傷風伯雨師;沒有能力的妖無法在轉瞬間將你們送達千里外;沒有能力的妖治不了如此致命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