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氣嘴一噘,掃把一扔,好生不滿地蹦到他面前。
「你這人思考古板,心胸不夠寬闊,世上的事無奇不有,你看我像是十五、六歲的模樣,說不定實際年歲大得足以當你祖奶奶……」
「那你不就是妖怪?」旁邊一名管事嗤笑她。
「什麼妖怪,我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福氣,散盡家財也不見得能求得我坐鎮家宅,你這沒道行的人,難怪不識貨……」多少人想請她回家供奉,沾沾福氣呀!
聞言,須盡歡沈聲一喝,「福氣,夠了,把你那指著劉管事鼻頭的手指給我收回去。」他不動怒,不代表允許她胡作非為。
自從府裡一而再的出事之後,他對身邊的事看得極淡,不若以往汲汲於浮華表面,一心與人爭強,搏一時虛名與利祿。
天意難測,人命若蟻,須家世代積善,濟萬民於苦難,可換來的卻是短短三年內福分盡散,生離死別。
親人二離世是他心中難解的傷痛,他也因此體會到人生無常,上一刻笑顏猶在,轉眼間,卻成新墳一座。
經歷過起起伏伏,他對人不再親近,而是開始刻意拉出距離,與之疏遠,只因如此才不會因他人而動搖心志。
「哎呀,你好凶!我不想理你了,你儘管沒心沒肺的擺臭臉,老了肯定無人跟你做伴,一輩子孤單!」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福氣愛玩,最受不了沉悶,不能隨意說話,她才待不下去。
「等等,你想去哪?」他一把攫住她柔若無骨的細腕。
「放手啦!你拉著我幹什麼?」她用力地想甩開他,可是越甩手被抓得越痛,只能不高興地瞪著眼。
「研墨。」須盡歡比著硯台,示意她謹守婢女本分。
「什麼,就為了這事?」福氣一臉惱怒,見他不為所動的沈目斂眉,她瞪了一會,自個兒沒用的軟化。
「好啦好啦,研墨就研墨,你可以把手放開了,你捉得我快痛死了。」
須盡歡一放開,她就扁起嘴、甩著手。
什麼力道嘛!都捉出瘀痕了。福氣小人的在心裡罵人,渾然不覺她靠須家主子有多近,纖纖素腕一翻,規規矩矩地磨墨。
她身上的一股暗香輕飄進神情漠然的須盡歡鼻間,他眼波暗動,略微失神,鼻間嗅聞著似蘭似芷,又似槐花的清香,目光不禁落在身側人兒身上。
她的樣貌不是頂美,卻有股不落塵俗的清雅,十分靈秀,翦翦水瞳有如映月湖水,特別生動有神,清澄可愛。
「須二爺,你要不要把我供起來拜,照三餐大魚大肉,再送上鮮花素果,我包管你年底娶妻,明年得子,年年福氣滿門……」福氣說得正得意,男人卻一筆橫勾畫上她的圓潤嫩頰,硬生生破壞一張嬌俏笑顏。
「你只是婢女,休要插手主子的事。」須盡歡冷眸一睇,眼底散出一股寒意。
第2章(2)
只是婢女。
在一向不多管府中人事的須盡歡眼中,莫名出現在須府的憨實丫頭福氣就是婢女,不做他想,卻也想不出該把她安排在何處才妥當,只好把人帶在身邊。
口無遮攔,大而化之,沒腦子似的胡言亂語,行徑說是大膽,實則是傻氣,沒心眼的與人交好,從不去提防他人。
這種不把主子放在眼裡的丫頭,換作以前,他早把人趕出去了,偏偏他就想留下她。
他留下她的理由很單純,只因她很傻,傻里傻氣得讓人想掐死她。
譬如現在,她又不怕死的在那吵鬧了……
「二爺,你看外頭風光多麼明媚,你在忙而我又幫不上忙,不如讓我出去吧?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要辜負花紅柳綠的好時節。」老是悶在屋裡有什麼樂趣,讓人全身無力,遲早長霉!她努力想勸他讓自己出去。
「不行。」他對她已經夠縱容了,由不得她得寸進尺。
氣悶了下,福氣再接再厲,「人說春日好踏青,隨興一遊精神爽,聽聽鳥語,聞聞花香,看看百花爭艷,多開心呀……」
「沒得商量。」他睨她一眼。知道他在忙,她還嘰嘰喳喳像只麻雀。
「人吶!要懂得休息,適時地放開緊繃的身心,活著是為了過更好的日子,不是拿來拚命,該放下的時候就要放下,不要逼死自己。」整天笑嘻嘻的保持開朗才能長壽,哪像他總繃著一張棺材臉,走到哪都生人迴避。
瞧瞧連桌上那麼好吃的餅他都不吃,只顧著看那些帳冊,乾脆她來吃好了……
「福氣,那是我的餅。」須盡歡眼睫未掀,淡淡一句,讓她伸手拿餅的動作一頓。
她用力一瞪,再瞪,狠狠地瞪。
「你不要太過分喔!我好說歹說跟你講道理,你不給我餅吃,也不讓我出去玩,你是什麼意思,想悶死我是不是?」
噢!瞪得眼睛好痛,澀澀得快流出淚花。
「做好你的婢女工作,別一天到晚想往外跑。」他拿起餅指著空茶杯,提醒她該斟茶了。
「死腦筋二爺,你要我說幾遍,我是福氣滿滿的福氣,不是你買進府的小婢,少亂安個名目要我做牛做馬,我會偷釘你草人喔。」要不是土地爺爺拜託她多眷顧這戶人家,她早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黑黑的眸底掠過一抹微光。
「你有良民證證明你非本府僕婢嗎?」
「啊!這……」什麼良民證?聽都沒聽過,她只知道要是他再吊她胃口,她真的會撲過去咬他,拿著餅又不吃是存心欺負她嘛!
生性單純的福氣哪敵得過狡獪商賈,她壓根沒瞧出他誑她誑得輕鬆自然。
「沒有官府發派的證明便等同逃奴,人人都可以將你縛綁,送官法辦。」他說得煞有其事,毫無漏洞。
真信了的福氣苦惱地噘著小嘴,「我不往人多的地方走,總成了吧!一般人想捉到我比登天還難。」
她不是說大話,隱身術是仙家必修仙法,隱匿身影不被凡人窺見是她少數學得精的仙術。
她是四小仙當中法術最差的一個,偏偏她不認為自己很差,還不肯下工夫去修習,一得空就纏著疼她的福神往人間遊玩,師徒倆同個德性,玩樂為先,施福暫擱一旁。
「無人之處更危險,牙販子無所不在,你一落單,一群人一擁而上,等你一回神,便在青樓艷窟執壺賣笑了。」以她的憨傻,只怕被賣了還替人數銀子,含笑道謝。
「須二爺,你當我是三歲孩童一樣好哄騙呀!不去拐別人,專來拐我,算了,你忙你的不用太在意我,我自個兒會找樂子。」外頭好玩好吃的多得是,她幹嘛非要和他窩在四面牆裡搶餅呀!
可想歸想,她還是垂涎的盯著他手中的餅,蠢蠢欲動著。
福氣的好動是眾所皆知,除非睡著,否則要她安安靜靜不動,還不如殺了她。
因為她個性活潑,天庭眾仙對她可說是又愛又恨,才剛盤腿坐定,修煉仙法,便遠遠看見她追著花貓一躍而過,踢倒丹爐、壓壞貴花草,一腳踩上手抄經書……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偏偏她的舉動都並非有意地,而且惹事後還愧疚得淚眼汪汪,抽抽噎噎的認錯賠罪,任誰想責備她都會反而覺得自己心中有愧,最後不了了之,選擇諒解。
可同樣的事不只一次兩次,她的迷糊和惹事程度是出了名的,讓眾仙人好笑又好氣,索性睜一眼閉一眼地由著她胡鬧,反正她是福仙,闖不出大禍。
「主子在哪,貼身小婢就得在哪,不要讓我一再重複提醒。」他佯裝不小心沒捉牢,讓她搶走了糖絲大餅。
看她笑得志得意滿、大口咬下搶來的餅的模樣,須盡歡嘴角冷硬的線條微微上揚著。她真容易滿足,一點小小的東西就讓她開心得彷彿摘下了星星,臉上儘是掩不住的喜悅。
一聽他死不放人,福氣揚起的笑臉隨即變成苦瓜臉。
「一年一度的洛陽花會,城裡城外擠滿賞花人潮,你居然不許我湊熱鬧?你……你還有沒有人性!」
二月二十一日,是觀音生辰後二日,在做完神明的祭典後,洛陽城百姓會擇三日大肆慶祝,各家各戶搬出珍奇牡丹以供品監,選出這年的洛陽花魁。
而文人雅士們亦會飲酒品詩、以詩會友亦是一大盛事。
此時的街道定是熱鬧滾滾,有賣花的小姑娘,高聲吆喝的小販兜售著香包和應景之物,翩翩公子搖扇走過,嬌美少女掩口輕笑,輕披羅衫的花娘頭插牡丹,媚眼輕佻。
須盡歡黑陣一沈,眸中著冰珠。
「堆積如山的帳本,你要為我分憂解勞?」
「分憂喔……」看著令人眼花撩亂的數字,她氣息一凝,整個肩膀為之一垮。
「我頭痛心也痛,全身都痛,二爺,你能者多勞,就一肩挑起吧。」
「哼!養你有什麼用。」他沒得空閒,她也得耗著,看她過得太舒心會讓他渾身不舒服。
「至少我還會遊山玩水、吃喝玩樂,把自己的日子過得豐足實在,不像某人,盡把時間耗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死物中,盤算著要帶多少銀兩陪葬。」銀子好使,但可買不到稍縱即逝的曼妙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