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逸伸手揉眉心,被揭老底了,不開心。
「走吧,進山。」話到這裡頓了一下,楊清逸看了某親王一眼,「規矩跟他說過了吧?」
徐琇瑩點了下頭,「說過了。」
其實,楊清逸在山腳只看到他們夫妻兩個人的時候也猜到了,不過,他照例得問一句。韓瑾瑞並沒有覺得受到為難,江湖上本就多的是奇人怪人,規矩古怪些實不為怪。
他既然隨妻子前來,原就該遵守她師門的規矩。
只不過,等他們進入山林後半個時辰,韓瑾瑞便知道即使有人跟了來,沒有人帶路,只怕也走不到目的地。在這連綿起伏的山林中,不只有一座幻陣,有時甚至是陣中陣。
當到達時,他眼前為之開闊明亮。
一大片明淨的湖泊靜靜地呈現在眼前,湖畔曲徑通幽,頗有江南韻味。甚至還在小橋盡頭搭了座簡單的竹亭,亭中擺了竹桌竹椅。
小橋的另一頭連接的是一條三人寬的青石小路,一直蜿蜒向前。
順著青石小路走去,最後便到了坐落在半山坡一處隱蔽性很好卻又采光極好的山莊。
那是一座由原木和山竹搭建而成的山莊,粗獷中又透著精緻感。
最讓韓瑾瑞震驚的是,山莊匾額上蒼勁有力的「天機」兩個字,就算他高居廟堂之上,對於江湖上傳聞已久的「天機山莊」也是有所耳聞。
傳聞中,天機山莊隱身世外,極少涉足江湖,但天機山莊的弟子無一不是江湖奇才。韓瑾瑞忍不住看了妻子一眼。
奇才?
阿歡擅長什麼?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楊清逸笑道:「江湖傳言,不足為信。」
徐琇瑩只是笑了笑,並沒有替自己辯解什麼。
緊接著,他們進入山莊,很快便在山莊大廳內看到了一個中年文士、一個美貌的中年婦人,以及一名美若天仙的少婦。
韓瑾瑞這次是真的驚訝了下,如果那中年文士和中年美婦是阿歡的師父師娘的話,確實是太過年輕了些。在他的驚訝之中,徐琇瑩腳步輕快地跑前兩步,衝著坐在主位的師父師娘行了大禮,「阿瑩給師父師娘請安,師父師娘安好。」
中年文士於巖鶴捋了捋頷下三綹青須,點頭微笑,「阿瑩快起來。」
韓瑾瑞跟在後面也行了大禮。
於巖鶴嘴角的笑容擴大,依舊是不疾不徐地道:「珂王爺大駕光臨,蓬蔽生輝啊。」
「不敢當師父此言,在下今日前來,身份只是阿歡的丈夫。」
於巖鶴點頭,「好。」
中年美婦孫淼水微微一笑,出聲道:「按照出嫁女回門住對月的習慣,你們便在莊裡住上一個月好了。」
徐琇瑩自然不肯,「難道我如今便只能住對月了嗎?師父師娘是不待見阿瑩了嗎?」
孫淼水絲毫不為小徒弟的撒嬌所動,仍淡然道:「即使我們肯留你久住,只怕你的身份也不能和外界斷了消息太久。」
徐琇瑩忍不住撇嘴,真是一點兒幻想都不留給她。韓瑾瑞伸手握握妻子的手,給她無言的安撫。
於巖鶴揮了下手,道:「阿瑩,帶你丈夫四下走走吧,無須拘束。」
「知道了,師父。」
然後,廳裡的幾人便起身各自散開。
韓瑾瑞忍不住搖了搖頭,倒真是江湖異人的作風。
「阿歡,不領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嗎?」
徐琇瑩從目送師父師娘中回神,笑了笑,拉著他去自己的院子。那是一處幽靜的院子,院中青竹挺拔,窗前花圃月季盛開。
院中有一方石桌,四隻石凳。
推開虛掩的房門,室內一片潔淨。
博古架隔開了三個天地,就如同她幼時的閨房,只是擺設之物不再那般奢華貴重。
撲面而來的就是妻子熟悉的味道,整潔素雅的內室,牆上斜掛一架七絃琴,一柄烏鞘長劍。
韓瑾瑞忍不住伸手在那架琴弦上摸了摸,現在他知道了,就算曾有過飄零之苦,但阿歡終究再次有了親人的照顧。
他回頭去看,卻發現妻子並沒有跟他一道進屋,他搖了搖頭,轉身出屋尋她。清幽的院落中,徐琇瑩靜靜地坐在石桌旁,臉上神情恍惚,似回憶,似傷感……
「阿歡。」
徐琇瑩聞聲望去,不自覺地已是臉含笑意。
那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迎著陽光緩步向她走來,她知道,他會陪著自己輩子,無論她身處何地……
番外篇
「世子,瑩璧姑娘來了。」
聽到侍衛回話的清冷少年眉頭一挑,目光在地上滿身是血的婦人身上掃過,淡聲道:「請她過來。」
「世子?」侍衛滿是遲疑地抬頭,想確認一下是否是自己聽錯了。
「沒聽懂?」
「屬下這就去。」侍衛低頭應下,後背已冒出汗,急急退下。
那趴在血泊中的婦人淒厲地嘶聲道:「你會有報應的!哈哈,你不是最疼瑩姑娘嗎?讓她看到這樣的你,你會徹底失去她的,你這個惡魔……」
徐琇瑩就在那婦人癲狂笑聲中一腳邁進了屋子。韓瑾瑞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她小小的身影上。
她似被嚇了一跳,小臉在瞬間刷白,目光下意識地往他這個方向看來,他冷淡地對上她的視線。
徐琇瑩忍不住眨了下眼睛,又看了那地上的婦人一眼,「瑞哥哥。」然後她便目不斜視地朝他走過去。韓瑾瑞的目光不自覺地有了些溫度。
「瑩姑娘,瑩姑娘……」那婦人以詭異扭曲的姿勢在地上蠕動著,「他是惡魔,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韓瑾瑞直盯著小女孩的眼睛。
徐琇瑩微微蹙著眉頭,看著他問:「瑞哥哥,這是怎麼回事?」
他勾了下嘴角,表情卻沒有任何溫度,「一個背主的奴才罷了。」
聽他這樣講,徐琇瑩便沒有再問。
韓瑾瑞伸手將她抱進懷裡,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與他一道坐在屋子主位的椅子上看著那婦人的生命一點一點的消逝……
徐琇瑩眼瞼微垂,盯著自己飽滿圓潤的指甲,心裡一時有了不少的猜測。
那婦人終於死去,韓瑾瑞眉頭不曾動一下,道:「拖到亂葬崗曝屍。」
「是。」
吩咐完侍衛,韓瑾瑞便直接抱著懷裡的小姑娘起身,往外走去,慢慢向著王府的梅林而去。
徐琇瑩不敢在這個時候多嘴,只是乖乖地待在他懷裡,有些無聊地拽著自己腰間掛著的香囊上墜的流蘇。
「阿歡,你怕不怕?」
「嗄?」她一回神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梅林。
韓瑾瑞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指,「出什麼神?」
她伸手摸摸被彈的地方,嘟著嘴,「怕什麼?剛才瑞哥哥不是在處置背主的奴才,關我什麼事?」
「你相信?」
徐琇瑩不懂,「為什麼不信?」
「你不覺得我殘忍?」連他父王都說他行事作風陰狠毒辣,不像他早逝的母妃,因此不想見他。
徐琇瑩一臉不解,「難道處置背主的奴才就是殘忍嗎?那天下殘忍的人不是多了去?」她阿娘也處置過這樣的奴才,可她阿娘才不殘忍呢!
阿爹也杖殺過營中的士兵,可那是因為士兵違抗了軍令,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那也不是殘忍啊!在徐琇瑩小小的腦袋裡,有一些想不明白。
「阿歡——」
「嗯?」
韓瑾瑞將頭埋在她纖細的頸窩處,半晌沒有說話。
徐琇瑩一臉迷惘,可又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她總覺得這個時候的瑞哥哥有些難過,雖然她並不知道他在難過什麼。
她很認真地想著,又覺得自己想不太明白,畢竟她才五歲,想不明白好像也是正常的,她忍不住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覺得自己的肩膀似乎有點濕,她狐疑地抬頭看天。奇怪,沒下雨啊!小姑娘左右看了看,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臉的難以置信。
難道……難道是瑞哥哥在哭?不會吧!如果瑞哥哥在哭的話,她要怎麼辦?
徐琇瑩認真想了想,然後無奈地撇撇嘴,伸手抱住他,小手輕輕地拍撫在他的背上。
韓瑾瑞的身子僵了下,然後便抱緊了懷裡的小小身子,人人都怕他,連父王都厭惡他,只有懷裡這個小小的人兒從第一次見到他就不怕他週身的寒氣,固執地窩在他身邊,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話。
三歲的阿歡將她的糖糕分給他,完全無視他的嫌棄,一再催促他嘗一嘗,說他們府裡的廚娘做得很好吃。最後,他好像也沒吃那塊糖糕,卻把那東西拿回了王府。
再後來,慢慢地兩個人熟悉了,她就跟個小話癆似的,把她又吃到什麼好吃的、侯府的花園裡的哪朵花開了,什麼瑣碎的東西東一鎯頭西一棒地講給他聽。
他的生活裡不知不覺便多了這麼一個軟軟白白的小人兒。
他待她總是不同,可今天他卻突然想看看見到他另外一面的她會是什麼模樣,他害怕會見到如父王那樣厭惡嫌棄的目光。
如果她也那樣懼怕他,害怕得掉頭就走,那麼他應該……會很生氣和失望吧。幸好,她並沒有嚇得轉身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