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月初,便如碰了左憶娘的逆麟,令她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尖酸道:「公公,你這麼說未免偏頗,雲升會變成這樣子還不是因為月初不負責任離去,你們現在卻口口聲聲來指責我,分明是厚此薄彼。正好,我這趟回來正是要好好問問,公公和月初究竟是使了什麼手段,竟讓我這幾日頻頻受挫?」
「我能使什麼手段?」費天皺起眉,不解她的意思。
剛剛左憶娘出門受的一肚子氣,現在正好發洩出來,「我至西市和東市的鋪子收租,他們卻不將租金繳交,我記得公公已經將帳目之事交給我——」
聽到一半,費天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他揮揮手打斷她,「這租金之交取,都是每月固定之日由各鋪主動交至府裡的專門處,再一筆筆登錄,費府所謂的收帳,只是去各鋪登記金額記錄總帳,並未收取實物。只要分帳與總帳金額對了,便可防止貪瀆,此方是由月初開議,行了幾個月,效果很好,自然沒有更改的必要。」
有了月初這方法,他也沒有刻意去干涉左憶娘接下帳務之後的做法,如今她這麼一指控,他深知道左憶娘私自收取租金定是為了一己之私。
「所以這是防著我了?」左憶娘有些咬牙切齒,她親自去收帳,自然有中飽私囊之欲,但卻被月初那賤人的方法毀掉。
「那土地呢?既然我現在是主權人,城外的土地總該讓我清點吧?那些不讓我清點的人態度乖張,我叫他們交出地契,他們佃戶資格,他們竟然還將我趕出門?這又是何道理?沒有他人的授權,他們敢這麼囂張?」
這無疑是暗示費天從中作梗,令費天聽得歎息不已,連她莫須有的指控都懶得反駁了。
「城外的佃戶與我費府簽訂的都是百年以上的契約,如何能說廢就廢?之前獻地康王爺那件事,最後差點演變成強搶民地,連康王爺都忌憚收手,正是同樣的道理,你既身為主權者,又怎能不明白?」
「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對就是了。」左憶娘氣憤不已。
她對在費府還得裝乖,應付這一家老小已經覺得很煩了,而且奪取費府家業之事動作越快越好,否則她能分得的利益就越少,她沒那閒功夫跟費天再繼續磨了,更不可能等個百年等佃戶契約失效,只能破釜沉舟,「公公,我不相信事情沒有解決的方法,我看你明天乾脆跟我走一趟,把那些鋪子、土地轉到我這裡,這樣我處理起來也不會綁手綁腳。」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費天看著她,目光越來越失望。
他一開始以為左億娘只是權力心重了些,在費府想快點建立自己勢力,才會如此急切,反正只要費府產業仍在費家人之下,他就算把權力交出去,也不怕她胡搞,因此先前才會將店舖交由她打理,但如今聽起來,她的目的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是費府的家業。
相比之下,月初建立的種種制度,她為府裡費的心力,再再顯示出她的無私,可惜他即使再後悔、再慚愧,也追不回一個音訊全無的人了。
他沉重地搖了搖頭。「憶娘,你不會得逞的。」
這一語清楚表明他已經明白左憶娘的企圖,也對她有所防範了。
「是嗎?別忘了,夫君與瑾兒還和我住在同一個院落呢!」左憶娘突然笑了。
她會不知道這家人的死穴在哪裡嗎?而後,她幽幽地轉向還呆站在門口的費雲升。
「夫君,和我一同回去吧。」
「我不要!」一直失魂落魄的費雲升,根本沒注意方才廳裡發生了什麼,只一心沉浸在月初沒有回來的悲哀裡。
被左憶娘一喝,這才像還魂了一樣,目光中透出一股堅定。「我要去找月初。」
他想明白了,他犯了錯,所以要親自去找她回來,跟她道歉,她一直都對他那麼好,一定會原諒他的。
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在他轉身的這瞬間如走馬燈般快速地繞了一遍。他想起了她的一顰一笑,想起了她傷心的淚水,也想起了自己前陣子對她的輕忽及任性,那種她一定會原諒他的信心頓時又薄弱不少,令他有些惶惶不安。
但這些都不會影響他一定要找到她的決心!
「你要去哪兒?給我站住!」左憶娘猛然抱起費瑾,無視那小小身軀的顫抖,以及費天難看的臉色,繞到費雲升面前。
「我告訴你,月初走了,不會再回來了!以後這費府的女主人就只有我一個,你知道嗎?」
瞧著費瑾在她手上那副畏懼驚恐的樣子,費雲升的臉上漸漸凝聚出一股殺氣,大手伸向身旁的門栓,輕而易舉就將其拔斷。
失去了月初,家人又飽受威脅,在他心中,左憶娘已經不是他該重視的人,而對付這樣的人,他通常只有一個方式。
這個方式費天也相當明白。看兒子的表情變化,他心頭一驚,連忙喚道:「雲升!別衝動,你先暫時和她去吧。」
就算左憶娘再怎麼可恨,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犯下殺妻的罪名。
話一說完,費天連忙施了個眼色給立在門外的阿六,阿六立刻竄了進來,低聲在費雲升耳邊說了些話。
費雲升一聽,眼中的厲光稍緩,默默地轉身離開。
而左憶娘渾然不覺自己已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還得意揚揚地以為自己又勝了一回。
這費府的一花一木,甚至是人,最後都是她的!
左憶娘挾著費雲升父子當要脅,費天即使後悔,即使想代子將她休離也無計可施,終是妥協了,但他並沒有完全答應左憶娘的條件,只是承諾先給她一間鋪子,讓她自己到西市去選。
因此這一天,左憶娘迫不及待地出門了,而費雲升父子則被她軟禁在院落裡,無法與費天接觸。畢竟費雲升雖然武功高強,但癡癡傻傻,沒有外力的觸動不會動武,只要找個人看守住他,某種程度來說比費瑾還不如。
幸好費天早就料到有這一刻,布下了眼線,在左憶娘出門後沒多久,他便一個人待在後院沉思,遣走了所有的奴僕及守衛。
不到一個時辰,阿六拉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偷偷摸摸地翻過院牆,來到費天的身邊。
「老爺,阿六幸不辱命!」阿六喘了兩口,撫了撫還狂跳不已的心。「小的灌醉了少奶奶的隨侍,不過門口還有兩名守衛,怕驚動他們,只好帶著少爺和小少爺翻牆出來,請老爺見諒。」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知為什麼,費天一直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許是他擔心左憶娘提早回來,壞了他的計劃。
「你將這些東西好好保管,帶著雲升和瑾兒到京城外的別院去暫住一些日子,左憶娘離開多年,並不知我在那兒新蓋一處別院,你們去到那裡後,你再用這些錢財做一些防衛,應當能安全了。」
他拿出一個包褓,裡頭儘是金銀財寶和一些地契,全放到了阿六的手上。這麼做,一方面是讓費雲升父子遠離這些鬥爭的風暴,也是保護他們兩父子;另一方面,他也怕費雲升脾氣一來,一個勸阻不及,左憶娘就被宰了。
如果他們不在府裡,費天寧可花個幾間鋪子、幾塊土地,滿足左憶娘的貪慾後讓她離開,省得費雲升父子哪天真被算計了。
阿六有些為難,「老爺,那您怎麼辦?」他忠心耿耿的對象可不只少爺,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老爺一個人留下來受苦受難?
「你放心吧,只要費府的家業還在我手上,左憶娘就不敢動我一根寒毛。說起來我的處境還比你們安全得多。」費天不捨地望了望費雲升及費瑾。
費瑾像是感受到費天的離愁,也知道自己若離開了,再見到爺爺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甚至他還有種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可怕預感,不由得吸著鼻子,哽咽地道:「爺爺,瑾兒捨不得你,你跟我們走!」
「瑾兒先走,爺爺看家。」費天有些鼻酸,這把年紀還要遭受這種分離之苦,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什麼,讓費家這幾年每況愈下,甚至好不容易得了月初這麼賢慧的媳婦,卻又被逼走。
他摸了摸費瑾的頭,他從不覺得自己很老,此時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瑾兒,你要好好照顧你爹,知道嗎?你已經懂事了,比起你來,爺爺更擔心你爹啊。」
「爺爺……」費瑾哭得眼淚直流,鼻頭都紅了,但人小力薄,根本無法改變什麼。
費天也紅了眼眶,身子一下佝僂了許多。那守住家業的重擔,甚至還不到天倫夢碎之重的萬分之一啊。
依依不捨地凝視著阿六拉著費瑾和費雲升欲走,費天幾乎不敢開口,就怕自己忍不住開口要他們留下來,此時他卻發現一直面無表情的費雲升竟文風不動,大手還揪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