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凌家大院的膳房裡,一個身著嫩黃色丫鬟服、頭綁雙髻,眉清目秀,雙目靈動的年輕女孩雙手忙個不休,專注地熬著一鍋粥。
只見她一下扔蓮子,一下扔桂圓,又添了山參、茯苓、松子等,直到香氣四溢後才滿意地露出微笑,小心翼翼將粥裝在一個溫好的盅裡,端出膳房。
一抬頭,便遇到了凌老爺的貼身丫鬟金環,那端著粥的女孩很有禮貌地問了聲好,禮數周到,笑意盈盈的讓人很難不喜歡她。
不過金環卻沒有如以往一般和她寒暄,而是心事重重地皺著眉,隨口問:「月初,又替小姐熬粥?」
名喚月初的丫頭是凌家大小姐凌心蘭的丫鬟,她一見金環的表情,便知有事發生,不動聲色地微笑道:「金環姐,你也知道小姐就愛這一味,糖呀、佐料都要一定的份量,熬得濃郁香滑,還非得是熱騰騰的她才吃。幸好月初記性還可以,就主動幫襯著替小姐熬了,否則……呃,金環姐你也知道的……」
「我會不知道嗎?」金環瞧月初一副任勞任怨的樣子,也不由得笑了。「為了這十寶粥,廚子被小姐罵走了好幾個,還有一個連腿都被打斷了,也只有你受得了她。」
「小姐五年前將月初帶回來,不僅賜了名字,還讓月初有個棲身的地方,月初一直很感激,自然要盡力侍奉小姐。」月初笑得有些無奈。
金環只是翻了個白眼,搖搖頭道:「明明是你救了小姐,居然弄成一副你承了她大恩的樣子,這種本末倒置的事也只有我們凌家的小姐做得出來,不過幸好還有你在,消受得了她,否則這院子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五年前,月初只是街上一個無名的小乞丐,那年她十二歲,恰好遇到落單被打劫的凌心蘭,原本賊人是要殺人滅口,但小乞丐聰明地喊出「官差來了」,救了凌心蘭的命。
凌心蘭因此難得大發善心,將小乞丐帶入府中,由於適逢伏月初一,凌老爺便賜了小乞丐一個名字叫「月初」。這幾年來,服侍凌心蘭的工作幾乎都是月初一個人包辦,因為根本沒幾個人受得了本性嬌縱暴虐的凌心蘭。
而月初從小混跡市井,見多識廣,耳目靈光,在凌心蘭的淫威之下常能趨吉避凶,也就這麼待了下來。
月初聽到了金環口中的怨言,知道她即使身為老爺的婢女,也沒少受凌心蘭的氣,便委婉地勸道:「金環姐,這話我倆私下說說就好,可別傳到小姐耳裡去。在府裡工作誰不辛苦呢?月初也沒比別人了不起。」
「你這丫頭倒是乖巧。」金環笑著,輕輕戳了下她光潔的額。「月初丫頭,這回你金環姐不是路過,是特地來警告你的。」
「什麼事?」月初心頭閃過一絲不妙。
「老爺答應了城東費員外的提親,決定把小姐許給費家的獨子費雲升。大家都知道,那費雲升幾年前生了一場怪病,成了個傻子,連原本的妻子都受不了跑了,誰嫁給他都會被京裡的人給笑死,要不是鋪子裡缺錢周轉,老爺也不會答應這場婚事。」
金環頓了一下,接著壓低聲音,又說:「你家小姐為此大發雷霆,正在房裡摔東西呢,你這一去正好自投羅網,可要小心點!」
聽到這消息,月初一下子有些懵了,原本前半句聽到凌心蘭要嫁出去,她還暗自狂喜,心忖自己終於能逃離凌心蘭的魔掌,以後在凌府裡能活得逍遙自在了。後半句又聽到凌心蘭正發著脾氣,心裡冷了一半,畢竟她跟著凌心蘭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心知以凌心蘭那跋扈的個性,自己受苦必然也不會讓別人好過,她這丫鬟在這件事情上,可能要成首當其衝的受害者了。
心裡有了這絲明悟,月初突然轉頭,將粥又端回了膳房裡。
「月初?怎麼了?你該不會要躲在這兒吧?沒用的,要不我待會替你向老爺說說……」金環見她如此反常,原本預估的大哭或著急都沒有出現,反而相當冷靜的樣子,怕她做了傻事,急忙跟進膳房。
只見月初突然把一半的粥倒回鍋裡,又在盅裡加了一堆清水,才把盅又放回托盤上,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月初,你這是做什麼?小姐不是愛吃熱騰騰又香濃的粥?你這一摻水,現在她又是在氣頭上,你不被罵得狗血淋頭才怪!」金環困惑不解。
月初秀氣的小臉垮了下來,「金環姐,小姐正在生氣,是不可能吃粥的,但我又不能不端去。這盅十寶粥,最有可能的情形就是全都潑在我身上,我能不先預防一下嗎?」
還真是這樣。金環也跟著苦笑。「真是辛苦你了。」
「對了,還有。」月初摸了摸身上,最後把頭上的釵全解了下來,披散的長髮隨便綁成了一束,然後把釵全交給了金環。「金環姐,這些先放你那兒,晚些時間我再來找你拿,否則待會小姐動手打我,我怕這些尖銳硬物會先讓我添一堆傷。」
說完,在金環憐憫的目光下,月初可憐兮兮地端著「冷卻後」的十寶粥,上前線赴死去了……
第1章(1)
京城裡的大富翁很多,但有錢得很低調的個中翹楚非城東的費天不可。
費天是靠祖產起家,費家的祖先在京城及城郊都有大片土地,城裡的都是些精華地段和市集店舖,租給了一些官員和商賈;城外的連綿沃土則是租給了上百戶的佃戶,每年的收成有一半要無償貢獻給朝廷,以保費家的家業能源遠流長。
不過光是剩下這一半,也夠費府財霸一方了。
十年前,費天的弟弟費地分走了一半的家產自立門戶,但因為費天為人敦厚老實,對人寬厚不計較,那些佃戶對他十分感激,城裡那些租戶高官也樂於和這樣的人來往,幾年間費天的財產居然又翻了好幾倍,要不是他不張揚,城裡的首富可能都會被他比下去。
也就是因為他有錢,在城中和他租了好幾間鋪子的凌家老爺,在缺乏資金的時候就把算盤打到了他身上。
費天有一個二十七歲的兒子費雲升,在二十歲那年病成了傻子,費雲升的妻子左憶娘不想伴著一個傻子一生,竟在生下兒子費瑾後捲走了一些財物逃之夭夭,這幾年費天除了要忙事業,對兒孫的照顧更令他憂慮。
因此,凌老爺便暗示有把閨女出嫁的想法,當然他也不是心存什麼善念,而是想著只要把凌心蘭嫁過去,光憑她那跋扈囂張的氣勢,相對於費家主子不是忠厚,要不就是癡傻年幼,絕對能把費家由老到少全給壓下去,屆時費家不成了他們凌家的財庫?
只不過凌老爺算盤打得劈啪響,但凌心蘭未必會如他的願。
她從小嬌生慣養,在意的只有她自己,爹在想什麼關她什麼事?她的目標可是城裡那些年輕俊朗的高官之子,豈可讓她這朵嬌花栽在一個傻子手上?
可是無論她再怎麼撒潑,再怎麼嘔氣,凌老爺依舊不為所動,硬生生的在伏月初一這天將她給嫁出去了。嫁妝十幾箱,但都不值幾個錢,唯一比較值錢的,大概就是她堅持要帶著陪嫁的丫鬟月初吧!
在拜完堂,敬完酒,完成所有禮俗後,新娘子終於被送進洞房了。
新房裡的新娘嬌怯怯、孤伶伶地坐在床緣,等到外頭嘈雜的聲音走遠了,她才長吁口氣,慢吞吞地抓下了蓋頭。
蓋頭之下卻不是凌心蘭,赫然是清秀白淨的月初!
「呼,幫忙幫到這個地步,我月初也算仁至義盡了,接下來恩義兩斷,凌費兩家要發生什麼可不關我的事了。」
當年她會願意留在凌府,是因為府裡衣食無缺,即使被凌心蘭虐待,也比餐風露宿當個小乞兒好,但她聰明的沒有簽下賣身契,所以就算現在說走就走,凌府的人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咬了咬下唇,月初左右張望了一下,由自個兒胸前掏出了個包袱。包袱不大,卻裝滿了她這五年來在凌府攢下的所有銀錢家當。幸好她機靈,知道要先準備好跑路的資本,否則被凌心蘭逼迫到這個地步,她還能活嗎?
話說凌心蘭剛知道自己要嫁給費家傻子那天,她送了粥去,果然被淋成了落湯雞,接下來的拳打腳踢則是出乎她的意料,差點沒被打死,幸好金環姐事先向凌老爺求助,帶著家丁來救,否則她小命休矣。
而凌心蘭在鬧了幾天沒用後,突然改了口,表明願意嫁到費家,但月初必須跟著陪嫁,凌老爺自然滿口答應。接下來的日子,凌心蘭瞪著她那陰惻惻的眼神,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終於到了迎娶這日,凌心蘭將屋裡所有人趕了出去,只留下她月初,用這五年來收留的恩情,逼迫她必須代她嫁入費家,與費雲升拜堂。她心知自己若是不答應凌心蘭,當下只有死路一條,不如順了凌心蘭的意,也為自己找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