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一詞,是「萬千」,不是「千萬」。」武則天答。
「哈,錯了!錯了!」韋妃大笑,「來啊,馬上將這該死的丫頭押入大牢!」
「且慢——」武承羲當下阻止,「微臣忽然憶起,方才甄執事所說的,的確是「萬千」,微臣該死,沒能記住。」
這就是方纔他與甄執事在眉目暗示之中,共同想到的妙計——所謂口耳相處,必有所誤,中間夾了他,等於沒有明確的答案,既治不了她的罪,也治不了韋妃的罪,一切,只能不了了之。
「你……」韋妃錯愕地瞪大眼睛。
「如此一來,朕就難以裁決了!」武則天故意歎了口氣,「以朕看,這事就到此為止,韋妃,你也不必再追究了,追究下去,只是徒勞傷神,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今後朕不讓甄執事再到這殿裡當班便是。」
「微臣差司徒瑩替換。」武承羲立即會意地附和。
「好,就這樣決定了。」武則天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吵了半天,朕頭都疼了。承羲,你暫且留下,朕有一事交代。」
韋妃萬般無奈,只能忿忿地退下,侍衛將甄小詩扶了起來,體諒她跪久了膝蓋酸疼,命宮人攙她離去。
她邁著遲緩的步伐,在踏過門檻的那一刻,回頭望了眼武承羲,再度投以感激的目光。而得到的回應,是那向來冷凝的臉上,出現一抹輕鬆的笑意。
「這女孩子,記性好,勇氣佳,倒不似常人。」武則天看著武承羲,意味深長地道。
待甄小詩的背影完全消失後,他才回過神來,「沒錯,她還很聰明。」
「也很善良。」她感慨道:「方纔她明明可以一舉擊垮韋妃,卻手下留情,恐怕是為了廬陵王著想吧?」
「皇上料到了?」武承羲再度泛笑,俊顏像雪白的花朵盛開。
「朕為你找了個好助手而高興,不過朕要提醒你,你已經是定了親的人了。」
說完,忽然沉下臉來。
「什麼?」這話讓他始料未及。
「朕很喜歡上官綾妍,這門親事不可改變!天下人又要說朕總是心血來潮,將來朕的話就沒人聽了。」她最怕世人質疑她坐鎮江山的能力,詬病女子不如男。
「……」武承羲抿唇,「微臣知道。」
「有時候,為了大局著想,得放下兒女私情。」武則天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比如朕,幾個兒子都犧牲了。」
「皇上,微臣跟甄執事之間真的沒有……」他忽然有些難以啟齒。
「沒有嘛?那就當朕多心了。」她話中有話,「朕記得你是從不替人求情的,當年你哥哥涉嫌謀反,你也沒吭一聲。」
「微臣那時是怕說多錯多,畢竟是我親兄長。」真的嗎?他素來這樣冷漠嗎?
或者,他只是把一切關心埋在心底?可這一次,他卻想也沒想的就替甄小詩求情。
難道,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如此重視甄小詩,甚至勝過了自己的親人?
呵,荒謬,相識不過三個月,他們之間,不過只是上司和下屬罷了。
第3章(2)
武承羲沿著小路返回書記院,腦中不停地環繞著武則天方纔的話,就像有一隻蜂在耳邊不斷嗡鳴,擾得他心神不寧。
忽然,一陣異香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像是宮廷美食的氣息,卻飽含著說不出的鮮美,有著來自山林的清新。
他四下張望,只見書記院的竹林邊,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在日暮的景色中,尤為醒目。
武承羲湊近一看,發現甄小詩正蹲在一堆小山似的黃土前面,滿臉熏得炭黑,不知在做些什麼。
他清咳兩聲,驚得她猛地抬頭,見到他近在眼前,不由得露出頑皮一笑。
「你在幹麼?」他詫異地問。
「煮吃的。」她答。
「御膳房沒送東西來嗎?」他望著那堆黃土,「這樣……能煮得出什麼?」
「地方官員進宮一批鮮嫩的山雞,皇上吩咐各宮各院都嘗嘗鮮,咱們書記院也分到一隻,我特意囑咐御膳房不要烹煮,直接交給我就好。」她語氣顯得頗為自豪。
「你?」他難以置信,「你要親手做?」
「對啊,」她指了指眼前的黃土,「就用這個做。」
武承羲費解,還想再問些什麼,卻見甄小詩一陣歡呼,「好了!」
她的身旁擺著一把鐵鏟,此刻將黃土鑿開,挖出一團熱騰騰的泥球,擱在早已準備好的盤子上。
「可別小看了這些黃土,這是我特意到御膳房挖來的炕土,這麼多年來,御膳房烹煮的好滋味都滲到了這土裡,所以,這黃土燒裹出來的東西,肯定美味!」她解釋道。
「所以,這團泥球裡裹的就是那只山雞?」武承羲直瞪眼。
「聰明!」甄小詩甜笑地說:「我將它肚子剖開,挖出內臟,塞滿香菜,抹了鹽巴,再結合這炕土的悶燒,絕對是人間美味!」
「雞毛也是你親手拔的?」他只覺得不可思議。
「雞毛?不用拔啊!待會將黃土一剝,雞毛便一同下來了,很乾淨的!」
甄小詩說著,開始動起了手,果然,鮮嫩的雞肉隨著黃土剝開散發出的香味,令人垂涎。
「大人,請享用吧!」她另換了精緻盤碗,將雞肉盛好,又備了淨水,供武承羲沐手。
就在這小小的竹林中,在這涼風徐徐的黃昏時刻,鋪成一場怡人的野餐。
她知道,這是武承羲喜歡的風格,悠閒自在,又令人意外驚喜。
武承羲的胸中微微悸動,方纔那只蜂似乎飛進了心底,但卻化解了煩亂,釋放出蜜汁,讓他愜意。
他接過碗筷,淺嘗一口雞肉,鮮嫩的口感頓時唇齒留香,這是他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食物。
他知道,這味道,會令他永生難忘。
「這些事,讓御膳房去忙就是了,何必親自動手?」他忽然低沉地說。
「因為……」甄小詩略帶羞澀地表達,「我要對大人表示感謝……」
「謝?」他眉一凝,「謝什麼?」
「多謝大人今日替我解圍,否則小詩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救她一命,她以一頓美食回報,不算太小氣吧?
她總想別出心裁地為他做些什麼,以釋放自己心中對他的感激。
然而,武承羲卻神情嚴肅,彷彿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語。
感激?感激什麼?他願意助她,本來就不指望能得到什麼回報。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下屬,高高在上的他,為何要對她情深意切?
武皇的話再次在耳畔響起,擾得他又心煩意亂。
將碗筷一擱,他猛地站起來。
「大人,怎麼了?」甄小詩錯愕地望著他。
「以後這種事情還是叫御膳房做吧,別忘了,你是史官,做這個,是不務正業。」他故作冷漠地打擊她,其實,是想打擊自己胡亂的思緒。
這段日子,他迷失得太過份了,還是早一點清醒,做回那個人見人怕的魔頭比較好。
「不好吃嗎?」甄小詩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狀況,怔怔地問。
「有點髒。」他冷酷地踐踏她的心意。
看她的俏顏頓時從興奮變成失落,他的心跟著一陣揪疼,然而,也只能如此了。
「小詩!小詩!你沒事吧?聽說你被御林軍帶走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跨入院門,便見父親迎上前來,滿臉焦急。
「爹?」甄小詩詫異,「您為何進宮來了?聽說我出事嗎?」
消息傳得這麼快?不可思議!
「不是,」甄國安道:「我是特意前來看你,碰巧聽到而已。」
「我沒事,爹你放心……」憶起昨日的凶險,她驚魂未定,「可爹你為何忽然想到要來探望女兒?」
既非節日,亦非她的生日,這進宮是需要打點的,父親匆匆而來,著實奇怪!
「我……」他有些猶豫難言,「女兒啊,爹問你,你可別介意。家裡那兩樣東西,是不是你拿走了?」
「哪兩樣?」甄小詩茫然無頭緒。
「玉螺杯和羅漢盅啊!」甄國安焦急道,「它們一直藏在我書房裡的,那日你回家後,就不見了……下人說是你拿走了。」
「哦!」她恍然大悟,「對,是我拿的。那日爹爹不在,忘了告知了。」
「女兒,你拿拿兩樣東西做什麼?」
「送人啊。」
「送誰?」
「書記院的院判武承羲大人啊!」甄小詩大方地說:「皇上剛剛賜婚於他,他又堆我有恩,送兩隻杯子不為過吧?」
「對對對,的確該送份大禮,可不能是那兩件……」甄國安為難道。
「為何?」
「那是前朝寶物,你娘的嫁妝,也是她留給你將來的嫁妝。唉!不是爹小氣,要送禮咱們準備別的,這兩樣東西是你娘的遺物,好歹都得留下來。」
甄小詩不由得動容。沒料到娘去世這麼久,爹依舊深情不減當年,與娘有關的一針一線都當作寶貝,真叫人感動。
「爹,娘若地下有知,知道你的心意如此,定會感到欣慰的,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又何必計較?而且東西我已經送給武大人了,再要回來恐怕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