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淚在這一刻忍不住滾落,濡濕了錦盒上的花紋。
「武夫人。」她對上官綾妍改了稱呼,這個讓她萬分嫉妒的稱呼,「小詩有一些話,不知能不能講?」
「請說。」上官綾妍平靜地答到。
「我與武大人相識不過短短數月,希望你不要計較他與我的過往,其實,他是一個很容易接近的人,雖然外表冷漠,但稍微花一些心思,你們就可一世幸福美滿。」
既然承羲能愛上這樣平凡的女孩子,何況上官綾妍?她只怕自己成了她的心結,不肯與承羲相知相守,夫妻兩人永遠有化解不開的阻礙。
「小詩姑娘果然善良可人。」上官綾妍笑道,「現在我開始有些明白,他為什麼對你如此癡情了。」
「我跟他已經沒有瓜葛了,真的!」連忙著急解釋,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其實……」她忽然意味深長的說:「就差一點你們就成功了,知道嗎?」
「什麼?」甄小詩眉一凝。
「你為什麼退縮呢?」上官綾妍逼近一步問,「只有你再堅持一下,他便可以與我退婚。」
「我……」霎時圖同棉花堵住胸口,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上官綾妍挑眉問:「因為看到我的血,害怕了?」
憶起那恐怖的殷紅,他怯怯地點了點頭。
「你怕我死了,會一輩子內疚?」說完,歎了一口氣,「真是枉費我一番苦心,血白流了。」
「武夫人,我不懂?」為何她的話,讓她越發不明白?
「那只是一場戲,是我當著他的面,當著整個宮廷,演的一場戲!」上官綾妍揭開謎底,「你知不知道,為了那場戲,我排演了多少遍?甚至特意請教武師,如何才能不傷害自己的性命。」
「戲?」她錯愕地雙眸園瞪。
「對,這場戲我不得不演,為了我,也為了你們。只有我流了血,人們就會害怕,皇上也不會再為難我,逼我與承羲完婚。我不可能輕易跟承羲退婚的,總要付出一些代價,轟轟烈烈鬧一場,如此也算給皇上一個台階下,讓她可以有借口讓我們退婚。」
甄小詩只覺得全身血脈凝固,半響不能動彈。
原來,上官綾妍在暗中幫助他們,從來不稀罕什麼「武夫人」的位置,是這樣一個狡猾沉著的女子……
「可……這是欺君之罪啊!」她囁嚅道,「皇上真的肯饒恕我們?」
「甄執事,你入宮這麼久了,怎麼還如此天真呢?」上官綾妍淡淡一笑,「所謂的欺君之罪,不過是歷代帝王懲治臣子的借口,是有商量的餘地的,你以為皇上真捨得治承羲的罪?撮合我們的婚事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她何必要為了我而殺掉自己最最疼愛的侄孫?我有何地位?就算死一千次,在皇上心中也不及承羲的一根頭髮!」
天啊,她幹了什麼?為什麼不再多加執著片刻,竟把幸福就這麼毀在自己手中!
膝下一軟,甄小詩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眼裡滿是迷茫,就這樣呆愣著,許久沒有反應,甚至忘了疼痛。
「我該怎麼說呢?真不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是太深,還是太脆弱……」上官綾妍淡淡道,「不過事已至此,後悔也無用了。」
說著,她翩然而去,留下錦盒擱在茶几上。
四週一片寂靜,只剩下一室清冷。甄小詩緊緊盯著那錦盒出神良久,最終將它攬入懷中,輕輕開啟。
其實她害怕看到這份禮物,生怕睹物思人。可現在,她如此想念他,身不由己的打開了它。
盒蓋掀起,她心裡又是一陣凜冽的震驚。
杯子……本應有兩隻,現在卻只剩下一隻。
他拿走了玉螺杯,留下羅漢盅。
為什麼?難道這暗示著他並非完全絕情,還留了一絲情愫嗎?
沒有給她隻字片語,一切,她只能在迷離中猜測。
她的淚水再度如狂江漬堤……
不!她的耳邊有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不能就這樣分離,至少,要見上他最後一面。
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勇氣,甄小詩拔腿便向宮門外奔去。
她感到奔跑其實是一種放縱的方法,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這樣疾奔下去,直到足尖流血,直到心中的痛苦隨著血液傾洩出來,哪怕就此讓她死亡。
她忽然笑了,隨即又是一陣猛烈的流淚,整個人似乎呈現出一種瘋狂的狀態,彷如風中殘葉般的飛舞,耗盡傷心。
「小詩?」迎面而來的司徒瑩一把將她攔住,「你這是要去哪兒?怎麼了?」
「我要出宮……我要見承羲……」她囁嚅著,似乎看不清來人的臉,只是陷在自己神志混沌的世界裡。
「他已經走了,昨夜就起程了。」司徒瑩的話如同雷擊,讓她霎時愣住。
「什麼?」甄小詩搖頭,「不,方纔我剛見過綾妍小姐!」
「武大人是提早起程的,」司徒瑩歎了口氣,「臨行前,他托人捎了件東西,說是給你。」
「給我?」還有什麼?難道不只有那只杯子?
「好像是一道幡。」她從袖中掏出絹帕包裹的東西,「不過已經損壞了。」
幡?那日在信緣宮裡,他拋上樹梢的願望之幡嗎?
甄小詩一把奪過那方絹帕,絕望彷彿瞬間從中滑出,跌落在地面上。
的確……損壞了,是人為的撕裂。
是承羲把它從樹梢上摘了下來,再撕裂了它?
默默注視著幡上的字跡,那些她再熟悉不過,如今卻支離破碎的字跡。
日暮栽紅豆,閒踱掛雲幡,雨中聽瓷聲,靜夜憶小詩。詩中有紅顏,決然拂裙去,若能留笑痕,寧棄洛陽城。
呵,小詩,她的名字……若能留住她的笑痕,他寧可捨棄整座洛陽城?
何等的刻骨,何等的癡心,她直至此時此刻,才發現,原來,他那樣愛她……
可惜,這樣的深情卻像此刻被撕裂的幡,化為他臨行前的憤恨。
後悔兩個字,像決堤的江水,此刻匯滿她的胸膛,在洶湧中翻滾,讓她的五臟六腑通的已失去了知覺。
第7章(1)
甄小詩生了一場很重的病,大夫卻說不出病因,只知道她的身體日漸衰弱,總是沒來由的感到眩暈,四肢無力,行走時無緣無故摔跤。
隨著天氣漸涼,這病情越來越重,甄國安不得不替女兒暫辭書記院的職務,去暖和的南方療養。
甄家在揚州附近的小鎮上有一座別業,風涼氣爽的秋天,正是休息的好地方。
於是甄小詩便被送到這裡,除了隨身奴婢,不讓任何人打擾。
庭院裡架起一座鞦韆,石案上擺放著書籍與茶果,供她消遣。
她可以在這裡獨坐一個下午,看見秋天的陽光落在自己的衣袖間,有一種溫暖卻寂靜的感覺,抬頭之間,可以聞到桂花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
她覺得,生命忽然變得輕盈而高遠,有時候,她甚至出現某種幻覺,彷彿靈魂飄上了樹梢,俯視鞦韆上的自己,搖搖蕩蕩的。
受傷的心讓她甘願沉浸在這彌留之際,不能死去,卻也不想醒來。
這一天,與往常一樣,她亦是這般魂不守舍,忽然,卻聽到隔牆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桃,你把這桂花打下來,咱們晚上蒸桂花糕,如何?」一個女子的聲音。
甄小詩猛地睜開雙眸,似乎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送回人間。
第一次,她主動挪動腳步,虛弱艱難地,來到那牆腳處。這是一個多月來,她惟一像活人的舉動。
她將耳朵貼到壁上,希望剛才不是自己的幻聽。
「小桃,快點啊!」一陣笑聲真實親切地傳入耳中,頓時驅散了她的寂寞。
「春娥姐姐……是你嗎?」她猶豫著,終於忍不住開口叫道。
嗓音因為久病而細微,但對方顯然聽到了。
「甄小姐?」隔壁的庭院一陣驚叫,「是你?」
「是我,是我。」甄小詩不禁微笑。原來,他鄉遇故人是這番滋味,她總算嘗到了。
對方立刻架起一副梯子,從牆頭攀援過來,探出一個腦袋。
果然,她看到了春娥久違的容顏。
「哎呀,真的是甄小姐!聽說你出宮療養,沒想到,竟是在這兒。」
「聽說?」甄小詩一怔。
「對啊,你現在可是名人了,雖然我不在宮中,可關於你的事情,卻傳得滿天飛,想不聽說都難!」春娥笑道,將梯子挪到院牆這一側,順階而下。
「都說我什麼了?」她神情緊繃地問。
「還能有別的嗎?就是那些……關於你跟武大人之間的事。」春娥歎了口氣,「說什麼武大人為了你差點悔婚,但最終懸崖勒馬,選擇了上官小姐,而為了避開你,夫妻雙雙前往邊關……這些人啊,都太閒了,沒事瞎嚼舌根!」
「姐姐,你怎麼也到揚州來了?」她不由得澀笑,淡淡地問。
「我在洛陽待膩了,想找個暖和的地方過冬,恰好聽說這裡有間宅子要出售便搬來了。」春娥抬頭望著融融秋日,滿意地道:「這個地方,的確比洛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