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被他那雙幽湛的眸子凝視,她就會莫名地心跳加速,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他不會主動走向她,可是當她需要協助時,他總是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
他不會主動跟她說一句話,如果她沒有開啟話題,有時他可以一整天不跟她說話。
他不擅於對別人釋出善意,不會對小朋友笑,不會耐心哄人、跟他們說話,所以小朋友們也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怪人叔叔,他永遠都是一個人,待在角落,靜靜的,被人群忽略。
與其說冷漠,她倒覺得他是生性淡情,一直以來獨身慣了,無所求,自然也就無所施。
但是,只要她開口,他必會專注聆聽,不愛理會人的性子,獨獨對她格外專注,對她說的話照單全收,從不拒絕。
連她水蜜桃班的小朋友都知道,叔叔好聽容華老師的話,因為很乖,所以每次都有比較多的點心,有時會嬉鬧地說:「男生愛女生,叔叔愛容華老師。」
因為放了太多注意力在他身上,他的每一個舉動,她都盡收眼底。
桌上鬧鐘發出整點的滴滴聲響,才發現已經午夜十二點了,而手中的書仍停在兩個小時前翻開的那頁,一個字都沒看進眼裡。
睡前看一個小時的書沉澱心情,思考一天發生的事情是她的習慣,最近讓湛寒佔據太多的心思,一本《兒童心理學》斷斷續續看了半個月竟沒啥進度。
她輕歎,合上書本,睡前想下樓喝點水,經過父母房門前,輕細的對話聲傳出,本是無意偷聽,但因為話裡提及她,行進的步伐不由得止住。
「姊不是說要搬出去?怎麼後來沒聽她再提起了?」
她說要搬出去?葉容華愣了愣,這是幾時的事?
「應該是有什麼狀況吧?」母親遲疑的嗓音回道。
之前,她一到空暇總是往外跑,偶爾還外宿,每天心情都那麼好,臉上總是帶笑,再怎麼遲鈍的人也知道她交了男朋友,只是她沒主動提,他們也沒多問。
後來聽說她是跟綺情街的人在一起,那個陰森詭魅的地方,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也唯有她不曉得著了什麼魔,偏與那裡的人處得極好,彷彿和綺情街有著太深、斬不斷的淵源……
一直以來,這個女兒讓她有太複雜的感情,不知如何面對、親近她。關於她的事,或許下意識裡,也是刻意地不去問吧……不想面對和深思……
「可是我婚期快接近了耶!」葉婕妤不悅地嘟囔。
「不然怎麼辦?我們也不好主動開口去問她啊……」或許是和那男人又吹了,她沒提,他們也就不好再提起搬家的事了。
「是她自己答應的,我們又沒逼她,也是她自己說要搬出去,把房間讓出來給我當新房,我們才沒再物色房子的,她這樣出爾反爾,不是存心耍人嗎?」
「小婕,你小聲點,別讓你姊聽見了。」
「媽,這件事你也同意的,不是嗎?」
「是沒錯……」
「那你去跟姊說嘛!」
「你讓我再想想看……」
她沒驚動任何人,悄悄轉身回房。
躺在床上,睜著眼,一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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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心事。
今天隨車的老師不是她,一一將小朋友送上娃娃車後,她就一直坐在遊戲區的鞦韆上,動也不動地發呆。
她心情不好,從眼神就看得出來,雖然彈鋼琴帶小朋友唱遊時,笑容還是很燦爛,一整天聲音仍是輕快而活力十足,表現無懈可擊。
他沒有辦法走開,步伐不受控制地走向她,站在她身後許久,她竟絲毫未覺。
「坐好。」
「啊?」突然冒出的聲音,小小驚嚇到她。「你——」
「我幫你推鞦韆。」
咦?
她感覺身後的厚實掌心貼上她背脊,輕輕推動。
第8章(2)
以前,她心情不好時,爺爺也會帶她去公園,替她推鞦韆,然後她就可以笑得很開心——
現在爺爺不在了,她情緒低落時,不曉得該去哪裡,該找誰說……
爺爺說,只替她推鞦韆,是這樣全心的獨寵,讓她受再大的委屈都沒關係,湛寒的舉動,讓她想起了最愛她的那個人為她做的事,眼眶微微發熱,竟有了想哭的衝動。
他的臂膀很有力,每一記輕推都沉穩篤實,一下又一下,規律地推著。
爺爺年紀大了,她逐漸長大後,擔心他體力不能負荷,推沒幾下她就會假裝心情變好,賴上去撒嬌,怕累著了他。而湛寒可以沉默地站在她身後不間斷地為她推鞦韆,她沒喊停,他就一直重複同樣的動作,讓鞦韆一再地蕩高、再蕩高,彷彿這樣她的心情也能隨著鞦韆一起飛揚起來——
「湛寒,夠了。」
他停手,看著鞦韆緩緩蕩下,直到恢復平寂。
「不坐啊。」她指了指身旁另一個鞦韆,他表情似有些遲疑,於是她主動伸手去拉他,補上一句。「至少看在我每天給的點心上,陪我說說話。」
他終於拔河完畢,結束激戰的內心戲,在她左手邊坐下。
「手酸嗎?」他少說也推了半個小時吧?
她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太想念爺爺、還有那段有人疼惜的日子,便自私地想將如此珍貴的感覺延長更久一些,催眠自己還是有人疼。
「不會酸。」他僵硬地抽回手,沒讓她指間的溫度停留更久。再久些,他就會捨不得放了。
葉容華聳聳肩,沒將他的拒絕放在心上。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這人本就如此矛盾,看似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再深入探究,又會覺得他眼神多情,處處護憐。
他不知道,他的言行已經出賣了他的心思嗎?
「心情——好了嗎?」
就像現在,雖然語調平冷,但是不在意又怎會察覺她心情如何?沒有關懷又怎會一再確認她是否安好?
她沒有回答,反問他:「湛寒,你有親人嗎?」
「有——族人,但不往來。」且多已入輪迴數次,也許仍在畜牲道,也許轉世成人,千年後的今天,早已毫無關聯。也或許有那麼一、兩個如他一般的造化,得以熬過三劫五難,修得人身,但這些都與他無關。
「是嗎?那你的族人對你好嗎?」
「不。」無人他好,他也不曾為誰付出。蛇族一向淡情,生死造化,各自隨人。
「從來沒人真心待你好嗎?」這樣看來,他比她更需要安慰呢!
「……有。」唯一的一個,讓他千年來,一步也不捨得從她身邊走開。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很溫柔,很有孩子緣,很會教小孩,以後一定是個好母親。她對誰都好,總是貼心地為人著想,心腸柔軟,連對小動物都好……」湛寒凝視她,不自覺說出他眼中的她。
葉容華被他灼灼的目光瞧得頰容發熱。「你把她形容得真美好。」
「她是很好……」無人能取代。
她垂眸。「有人肯對你好,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他們沒有理由要求別人付出,而願意主動付出的人,怎能不珍惜再三?
「我說完了,你呢?」她還沒有回答他。
「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一整天,全幼稚園沒人發現,不是嗎?
「我有眼睛。」他奇怪地回答。有眼睛看怎麼會不知道?
她瞞得過任何人,瞞不過他,甚至閉上眼睛不看她,胸口微微的悶痛也能感應到她此刻的情緒。
「……」很標準的湛寒式回答,她卻笑了。
原來一直有個人與她心意相通,她其實一點都不孤單。
她不知道他怎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三言兩語便讓她心情好轉。
「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你說。」不管任何事,只要他開口,他會做到。
「不用一副慎重得準備上刀山下火海的樣子,我只是想請你陪我去找房子。我想搬出去,在附近租房子。」單身女子去看屋,總得有個男人陪同,順道也能給點意見。
對,她有說過要搬出來,而且是搬去跟他住……
只是現在,不可能了。
他沒有多說什麼,拿起手機撥給孫旖旎借車。
孫旖旎說,她的車前幾天又讓臨江那個朽木給撞爛了,只剩下機車。
於是他多要了一定安全帽,載著葉容華穿梭在下班車潮中。
看了第一間,格局不好,環境又吵雜,被他否決。
第二間,濕氣太重,她留意到牆上的滲水痕跡,不想下雨天來個鍋碗瓢盆大作戰,她否決了。
第三間,老公寓保全不佳,位置偏僻,巷道又窄又暗,常有遊民聚集,若是女子夜歸,非常不安全,而且——離他太遠。
第四間,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租金又開得合理,只是得與房東同住,而這個房東,一開始打量她的眼神就讓她不舒服,她拉著湛寒落荒而逃。
第五間,他一進門,連看都沒看,就拉著她走人。
「湛寒、湛寒——你走慢一點!」被拉著走的葉容華一臉困惑。「我覺得那裡還不錯啊,你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