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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床,最令人不安的狀況不是頭痛欲裂,也不是前額莫名腫了一個包,而是極目四望了五分鐘,她完全想不通為什麼會醒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房間變大了、床鋪變軟了、光線變明亮了,含著花香的空氣更愉悅了;顏色也變了,除了木地板和靠窗的一張英式古董茶几,一整個潔淨的白,連茶几上花瓶裡單枝插了小碎花的植物也是白色的。她下了床,踩在地板上,真奇妙,整齊擺在床腳的女用拖鞋也是白色絨布鞋面。
出於一種直覺,她往身上的衣衫瞧個仔細,不出所料,是白的,純棉T恤,大了兩號,足以遮蓋大腿。「我這是在拍廣告片的現場嗎?可是我的頭好痛──」她勉強走了幾步,發現茶几上放著一杯水、一顆黃色藥丸、一張字條。湊近一瞄──
如果醒來還會頭疼,就吃下這顆止痛藥。
沒有考慮,她就將藥丸和水吞下,邊想著:這一手好字真是秀逸!
不對,萬一是什麼怪藥,她會不會又更加混亂?這到底不是自己家啊!
心跳加快,等了幾分鐘,沒什麼異樣發生,她鬆了一口氣,往大概是浴室的方向前行,浴室倒是綠色的,小巧乾淨,洗手台旁的置物架上放著全新的毛巾和盥洗用具,她猶豫了幾秒,便開始清潔漱口,一邊回想前一夜記得的部分片段──好心腸的章志禾,第一次造訪的天堂,好看得欠扁的楊仲南,她動手調了幾杯酒,冷汗直流地倒下黃色粉末,臉色發青的楊仲南,逃跑……然後呢?一片空白,都不記得了!
惶惑不安愈發強烈。清潔完,她頭一抬,看見鏡面中的自己,那腫包,慘不忍睹,莫非她這是被棒敲的?等等,背後的是什麼東西?
她猛轉身,淋浴間裡,晾掛著一件熟悉的女性短上衣和無肩帶內衣,眼睜睜瞪了半天,她衝上前取下,渾身起了疙瘩,她怎麼連洗過澡、換過衣物也毫無所覺?
兩手在身上一摸索,沒錯,T恤裡頭空空如也。真糟!她得了短暫失憶症了,忘了前一夜做過的一舉一動?還是──根本有人替她換下的?
想像力一延伸,四肢開始涼颼颼,不敢再猜下去。她趕緊將自己的衣物換上,端詳手上那件換下的T恤,因為接近鼻端,布料上原有的隱隱味道便傳達到腦部,很熟悉、很乾淨的一種味道,追本溯源,這味道第一次遇上是在……一張溫文儒雅的男性面孔躍出,她低喊出口──「章志禾?」
沒道理啊!
她奔跑出白色的房間,眼前同樣設計美觀的客廳自然也沒見過,只是不再純一色的白,特別的是,陽台、角落、多餘的空位,均擺設了各種少見且形態各異的室內植物,養得茁壯豐茂,正值花期的則開得熱鬧非凡,極為搶眼。
無暇細看,瞟到右手邊的噴砂玻璃餐桌上,備有一份整齊的西式早餐,看樣子已冷卻,黑色咖啡杯底下壓了一張字條,她隨手一抽,上頭寫著──
如果吃不下,不必勉強,回家路上小心,保重!
她環顧四面,客廳裡,除了簡要的傢俱擺設、掛畫,主人照片付之闕如,字條沒署名,必然是認定她知道是誰留下的,所以,也連帶認定她不會忘記所有發生過的一切,偏偏她忘得一乾二淨,她為什麼會身置此地。
「哈囉!有人嗎?有人在嗎?」她試著喊,空蕩蕩只有自己迷惑的回音。
冷靜、冷靜,除了額頭上的傷,身上並無異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於衣物被換下──不必想、不必想,因為──想了也沒用啊!
她一骨碌喝完冷咖啡,看見玄關處的木製小長椅上躺著她的提包,她走過去,提起搖晃,看看有沒有另外一張紙片,不經意掠過鞋櫃上散置的信件,她遍覽一封封的收信人姓名,確定了字條的主人身份,卻更茫然了。
「章志禾,我該怎麼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第三章
「薄芸?」
她不耐地翻了一個身。
「薄芸?薄芸?」
她將被單拉攏到頭頂。
「薄──芸──電──話──」
如果高分貝在耳邊嘶吼還能假裝聽不見,她的演技就太好了。
站在床邊的薄荷緊迫盯人,直到她勉為其難地坐起身,哀歎著:「我聽見了,妳叫得我作惡夢吔!」
薄荷將手機塞到她懷裡,「日上三竿了,妳有三通未接來電。還有,妳該起床了,今天該到學校去一趟不是嗎?」
她瞄了眼來電顯示,立即合上手機蓋,跳下床,衝進浴室漱洗。
她忘了,睡前該把來電答鈴改成振動狀態的,一旦不想接電話時,那傾訴般的歌聲不致太引人矚目,逼得自己不接也不行。這些天,當那熟悉的號碼出現在手機視窗時,她就成了驚弓之鳥,成了暫時的聾子,假裝手腳都很忙碌,理所當然地錯過接聽,唯有薄荷在時,這一招才行不通,薄荷會好心地替她接電話。
「薄芸,電話!」又一次!薄荷站在浴室門口,有股不得不聽從的強勢。
心跳暫停,她含糊心虛地答:「妳別管我的手機,我會回電的。」
「是長途電話,大伯打來的,他說妳如果還不滾過去聽電話,他就坐今晚的夜車上來,看妳能逃到哪兒去。」
說的人面無表情,聽的人膽顫心驚,她一蹦一跳出了浴室,趕緊從薄荷手中接過電話,特意閃到窺伺不到的角落接聽。「喂」才蹦了半音,另一頭火氣十足的低抑男腔便迫不及待截斷她的問候語。
「小芸,我廢話不多說,再三個月就是薄荷生日,沒忘吧?」明顯地咬著牙根說話。
「知道,知道,怎麼敢忘!我每天都在數饅頭過日子好不好。」
「數饅頭?數到一個晚上在外頭鬼混?」
她委屈地癟嘴,「那是意外,我也不想在外頭過夜啊!都是楊仲南那混球──」
「楊仲南?不是說別再找那傢伙了!」一聲爆吼,她迅速拿遠聽筒。
「可是薄荷傷心──」
「所有的傷心都會過去,看緊一點她,別再出差錯了!記住,不是屬龍的,別讓任何男人再靠近她!隨時向我報告!」
非常果決地掛斷。她苦惱不已地捧著頭──這哪像父女的對話?她警官退休的父親簡直把她當臥底警察在對待!不能因為她從小只和街坊鄰居的男孩子鬼混就認定她不需要溫柔以待吧?
「我也是女人好不好,看不出來嗎?」她咕噥著掛上電話。
「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妳太多慮了!」薄荷走過來,盯著她的胸圍哂笑。
她抬起頭,直瞪著二十多年來始終被小心呵護的一朵茉莉花,她有感而發,用力捧住那張毫不亞於楊仲南的美麗容顏,大聲心理喊話:「加油,加油,加油,我們一起努力讓楊仲南那混蛋後悔得喝殺蟲劑,否則……」
一隻手掩住她的嘴,面有薄瞋。「妳那天不必那麼做的,有很多事妳不明白!」
「妳知道了?」一陣傻眼。
薄荷輕抿唇,「妳一直不回章先生電話,他打了好幾通到店裡找妳,我和他沒有直接交集過,更別說是妳了,心裡覺得奇怪,問起他,他毫不保留地說了,還代替楊仲南向我道歉。」
「呃?」她雙眼發直。這男人到底想怎麼樣?她閃得很徹底了不是嗎?
「妳放心,不會有以後了。拜妳的壯舉所賜,楊仲南在家裡躺了五天,並且嚴格下令,哪個員工讓他發現光顧我們茶屋,一律開除!我想現在,他更加對我避之惟恐不及了。」
「嗄?」五天?全沒料到沒良心的傢伙腸胃如此不堪一擊,章志禾不會是為了這事找她吧?「妳不會──心疼他吧?妳沒看到那傢伙──」
「小芸,一切都沒關係了,這陣子害妳和大伯擔心,真對不起,我沒事了。」臉龐滑過一抹稍縱即逝的疲憊。「我下樓了,今天外訂很多,得忙一整天,快出門吧!」不是打從心底綻開的歡顏,純粹是要讓她安心。
「薄荷,我做得到,妳一定也可以。」對著下樓的背影補強幾句,回頭疲累地掩住臉。
都說所有的傷心總會過去,最好的癒合藥就是時間,為何想起了圖書館那兩張面孔,心裡還是發疼,疼得臉皺成一團?令人討厭的是,疼痛總是選擇在形單影隻時發作。
不可以軟弱!她用力抓扯一頭亂髮。起碼這三個月不行!掐指一算,三個月很快就過去,屆時,她就真正地自由了,自由地夜不歸營、自由地抗議神經兮兮的老父、自由地──迎接下一場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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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愛囉嗦,我怎會不知道你們這些不長進的學生背後叫我什麼,我忍辱負重罷了,要不是衝著院長的面子,怕這所新學校招不到學生,我才懶得理會你們這些被社會寵壞的年輕人。我再次鄭重申明,就算你們這班被當個精光,我也絕不手下留情,讓僥倖者矇混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