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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蔡小雀

  她疑惑地抬頭。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把內心深處莫名的渴求和悵惘吐問出來,英俊臉龐驀然一紅,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咳,孤的意思是,你救了孤,乃是大功一件,想要什麼封賞儘管說,孤不會小氣的。」

  孟弱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臣妾想回家。」

  他頓時僵住,暗自咬牙,重重悶哼了一聲。「胡鬧!你已經是孤的女人,這大燕就是你日後富貴榮華及將來百年埋骨之處,還回什麼家?」

  沒良心的小東西,難道這幾個月來他還待她不夠好?

  孟弱被他的怒氣嚇得瑟縮了起來,小臉慘白無顏色的怯怯望著他。

  那一眼,充滿了深深的脆弱害怕霎時,慕容獷沸騰的怒火宛若被冷水當頭一澆,哪裡還生得起半點氣來?

  「你,唉!」他被堵得心口陣陣悶塞,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該了她的,就連發頓脾氣都捨不得。「孤不是吼你,孤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對孤有什麼不滿?就算是塊石頭,孤用一片真心焐久了也該焐暖了,偏偏你對孤不投懷送抱、曲意承歡也就罷了,到現在還不拿孤當夫君看待,你可知若孤有意追究,可治你一個不敬君王的大罪?」

  「大君待阿弱好,阿弱自然是知道的。」她眸光一黯,低聲道。

  「你若心知,為何總老是想把孤推拒於千里之外?」他才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濃眉一挑,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告訴孤,你到底在顧忌什麼?你,又在盤算什麼?」

  她心下暗暗一驚,背脊生生竄過了股寒涼悚然感。

  慕容獷從來不是個能被人輕易欺蹣掌控的帝王,儘管她所做的一切真真假假如雲似霧,可他終究還是能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狀。

  孟弱努力壓抑著不安的心跳,低著頭,半晌不語。

  他的眸光森冷了一分。「你若是打著欲擒故縱的念頭,孤可以坦白告訴你——孤從不容女人算計。」

  她單薄的肩頭微微一顫,依然默不作聲。

  「阿弱,孤的耐性有限。」他低沉的嗓音裡已有了隱隱煩躁慍怒之意。

  第6章(2)

  她終於緩緩抬起頭來,蒼白清瘦的小臉上不見恐懼,不見慌亂,唯有一抹悲哀的笑。

  他胸口猛然一疼。

  「壽元有虧,天不假年。」那笑轉瞬即逝,她平靜得像在說著旁人的事,「自幼阿弱便被斷定活不過十八,如今越發病體沉癇,這一生還有什麼敢盼敢求的?」

  慕容獷臉色刷白,喉頭緊縮。

  「我不想害人。」她眼角那藏抑了多時的淚水終於悄悄滑落了下來,無神的眸光似淒涼似惆悵。「如果明知道動情留情,結局都是天人永隔,九泉難見,我又何必讓您為我上了心之後,又得承受大雁折翼鴛鴦失偶之痛?」

  「阿弱」他眸底掠過一絲痛楚。

  「倒不如不相識不相知,誰都不會那麼苦了。」她拭去頰畔的淚水,努力擠出一抹釋然豁達的笑,「大君,其實您也別把阿弱那日賞月宴上的舉動放在心上了,南北如今各據一方,輕易動亂不得,這天下能太平到幾時誰也不曉得。您是大燕明君,身繫大燕安危,我無論是燕人陳人,都不能眼睜睜看著您有事的。」

  慕容獷無言以對,胸膛內那顆忽冷忽熱震盪難抑的心臟卻像是被活生生掐擰住了,又是疼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苦

  她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她救他只為公而不為私?

  慕容獷只覺一股郁氣苦苦的悶卡在了胸臆喉頭間,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

  「你、你好,還真是個一心為國為民的好姑子!」他霍地站了起來,怒極反笑,「看來孤封你為夫人還真是小覷你了,照理說,孤還應該封個護國仙姑之類的鬼東西給你才叫配當!」

  男性尊嚴深深受創的慕容獷話一撂完,便怒笑拂袖而去。

  留下孟弱獨個兒一人,孤零零地坐在臨水小閣裡,怔怔地望著迎風搖曳的滿池綠意發呆。

  守在外頭的儒女再也忍不住了,碎步上前,恨鐵不成鋼地急歎道:「娘娘,您怎麼又把大君氣走了?」

  「走了就好。」

  「娘娘!」儒女也生氣了。

  「你別管,」孟弱一手搗著胸口,低低地喘咳了兩聲,疲憊地擺了擺手。「大君越惱我,往後就越不會想看見我,這樣待日後我死了,他心裡也就不會難受了。」

  儒女一愣,眼圈迅速紅了。「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呢?太醫又沒有說您這病是治不好的。況且況且只要大君心裡是有您的,您日子也能好過些啊?」

  「我何嘗不想圖著快活一日算一日?」她茫然地望著滿池煙波綠葉,幽幽地道,「可他那麼好,我不能害他。」

  「娘娘……」

  「這宮裡的哪個娘娘,甚至是崔姊姊,她們都比我好……」她說到最後,還是有一絲哽咽了,鼻音濃重地道:「無論待大君的心誠不誠,可至少她們都能長長久久的陪著他……只有我不能。」

  儒女也哭了。

  孟弱淡若褪色花瓣的小嘴微微顫抖著,緩緩收回迷茫悲傷的眸光,對著儒女滿眼的憐憫心疼,她終於再也憋不住地低聲悲泣起來。

  「儒女,我也好想好好愛人,我也好想大君眼裡心裡有我……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嗚嗚嗚,我、我沒有資格……我不能夠……」

  那個單薄瘦小的身子蜷縮地哭泣著,直教人心疼得都要生生絞纏揉碎了!

  一個溫暖而寬大的懷抱驀地籠罩住了孟弱,她一抖,嗚咽著就要掙扎,卻聽見耳畔響起熟悉的低沉嗓音,寵溺而疼惜地低低一歎——

  「癡兒……癡兒……孤怎麼偏偏就拿你沒法子呢?」

  被他牢牢擁在懷裡的孟弱像是傻住了,一動也不敢動,似不知此刻是夢是真,唯有嘴角悄悄地往上揚。

  自古帝王多疑心,她前世摸不透慕容獷的性子,可自醒來之後,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揣度著過往種種,自然知道說什麼樣的話、做什麼樣的舉動,能勾起他的疑。

  武藝驚人的慕容獷,在受她一番前後矛盾的言論所激後,待稍稍冷靜下來,又如何能不暗暗繞回來窺查個明白?

  ——她等的,就是這一刻的「吐露真情」。

  自那日之後,慕容獷便天天在退朝後到芙蕖院,有時是停留上一兩個時辰,有時是待到夜深才戀戀不捨地回自己的寢殿,整整半個月再也未踏入過旁的嬪妃院裡。

  若說大君夜夜寵幸孟夫人,可彤捲上並無留侍寢之載,然既不是用狐媚身子勾得君王神魂顛倒,她到底又用何手段能讓大君日日往她那兒跑?

  這下子,連竇貴妃都有些坐立難安了。

  只不過竇貴妃還是沉得住氣,只在其它嬪妃面前溫柔淡聲地提了一句:「孟妹妹身子弱些,大君多多看顧也是天經地義的。」

  這句溫婉大度的話聽在妒火中燒的嬪妃們耳中,不啻火上澆油!

  好不容易,後宮諸人盼到了大君每季一度親自御駕巡獵,將有好一段時間不在宮裡,便一個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找上芙蕖院了。

  光天化日謀害嬪妃是不敢的,可也不妨礙她們藉機教訓一下這個沒眼色的小賤人!

  大君御駕離宮的隔日清晨——

  儒女氣喘吁吁地疾步進殿來,清秀臉上有著明顯的驚惶之色,「主子……嬌嬪娘娘、如姬娘娘和溫姬娘娘到。」

  嬌嬪?盧嬌嬌也到了?

  裹著銀狐裘衣的孟弱擱下手中書著藥理的錦帛,若有所思的笑容裡難掩一絲諷刺。

  正主兒都還沒來,這等小魚小蝦就急不可耐地搶先出頭了。

  「有請。」她輕聲咳了一會兒,深吸口氣溫和地道。

  「諾。」

  芙蕖院原來狗眼看人低的宮人現在個個慇勤得不得了,因為親眼見過大君對自家娘娘呵護有加、體貼入微,如今還有哪個腦門兒給門夾了,敢再怠慢娘娘?

  人人爭著表忠心,甚至不等儒女多加交代,就忙分列兩排,威風凜凜地護衛著自家主子。

  世人都是趨炎附勢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也沒什麼好值得生氣的。

  能用的就多用些,不能用的便遠著些,再不然現在以她的聲勢,想打發幾個奴還真是小菜一碟。

  孟弱輕輕揉弄著雪白手腕上的暖玉手環,那玉色呈淡紅,乃是慕容獷費心搜羅而來,聽說能暖身養人,她乖乖聽話戴上後,還換來了他一個漂亮到令人炫目的笑臉

  她低頭凝視著這極美極暖的珍貴玉環,莫名有些失神了。

  「主子,幾位娘娘到了。」儒女的嗓音透著些憂慮的響起,她這才猛然驚覺過來,面色一凝。

  現下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同自陳國來的盧嬌嬌雖然也獲封嬪位,可和大燕的嬪妃一比終究少了幾分底氣,所以一踏進殿內時,對穩穩端坐在主榻的孟弱越發妒恨難禁——

  憑什麼她一個癆病鬼能越過她們坐上夫人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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