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巖揚起無害的笑容,柔聲道:「一場夢而已,喝點水,壓壓驚。」說完,他幫她抬起手,把水杯就唇。
史嘉蕾惶惶不安的望著他,張口沾了一下白開水就放下,察覺房內亮起燈光,她急忙抓起被子遮住自己,驚慌失措地喊:「不准看!」宛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徐秀巖沒料到她反應如此大,立刻關掉電燈,只扭開床頭燈。
「關掉!關掉!你這個他媽的混蛋!快把燈給我關掉!」她咒罵,聲音粗啞刺耳。
沒辦法,徐秀巖只好拉開窗簾,讓月光透進來,才關掉床頭燈。
感覺到床沿再度下陷,史嘉蕾露出一隻眼睛,如一頭受驚的小鹿,確定沒有危險後,立刻恢復高傲的姿態,拉下被子,適才的慌張全然不復見。
「你怎麼還在?」她問,刻意使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在意,更不像個剛從惡夢中被叫醒的人。
他不是應該被她氣走了嗎?怎麼還在?
徐秀巖挑了挑眉,「我以為你的期限是明天早上。」他掏出一小罐藥瓶,倒出一粒給她。
「你想毒死我?」她嘶啞訕笑。
不介意她尖酸刻薄的用詞,徐秀巖雖然笑著,語氣卻正經認真,「我相信你的遺書上不會有我的名字。」
言下之意,他沒有那麼做的理由。
史嘉蕾拉下臉,冷哼了聲,這才接過藥丸,「但願這是安眠藥。」
「我認為你會比較需要止痛劑。」身為萬能的秘書,又因工作環境特殊,他身上常備許多必要的藥品。
「安眠藥是維持我冷靜理智的良方。」話雖這麼說,她還是吞掉止痛劑。
「你只需要一杯熱可可就能睡著。」徐秀巖說,同時起身準備去替她泡一杯。
送她上床後,他先接通整棟屋子的電力,以及確認屋裡的糧食,發現冰箱裡的食材新鮮,罐頭和零食離保存日期至少還有兩到三個月的時間,肯定是定期有人來打掃補充。
「熱可可?那是三歲小孩喝的東西,威士忌對我而言比較有用。」史嘉蕾一臉輕蔑,當他是在說笑話。
「酒對現在的你不好。」他說完,閃身離開,只剩下聲音飄進來,「起居室我已經替你整理好了,明天用不著其它人來幫忙。」
沒發現那是徐秀巖摸清楚自己的心思,特別提醒的話,正在喝水的史嘉蕾嗆了下,想起別墅每隔兩個禮拜就會有人來打掃一次,可確切的時間她並不清楚。
她可不希望明天醒來後和幫傭的人打照面!
「現在打電話是很不體貼的行為。」端著泡好的熱可可,徐秀巖阻止她在半夜三點打電話打擾人家的睡眠。
但史嘉蕾才不理會。
多年來由她發號施令,別人服從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她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也因此養成她越來越任性的公主脾氣。
其實史嘉蕾也知道,那些人之所以照她說的話做,只是想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然後在重要的事情上不斷限制掌控她。這種做法讓她和那些原本合作愉快的人產生嫌隙,越來越少溝通,見面時總想著對方一開口就會是那些要她修改曲子或歌詞,嫌她做得不夠好、不順應主流市場的話,壓力於是不斷累積,她只好從被縱容任性的地方下手,不斷要求無法滿足自己,也不能紓解慾望的事情,最後把自己困在壓力中。
她都知道的,只是已經改不掉這個壞習慣。
徐秀巖抽走手機,把冒著白煙的熱可可放進她手中,同時切斷撥號。
史嘉蕾瞪大雙眼,很不能接受有人反抗她。
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麼這麼做!
「我一早離開時會替你打電話。」他把手機收進口袋中。
「那樣就太晚了。」聽了他的話,史嘉蕾別開眼,咕噥幾句,放棄跟他爭辯,但拒絕喝熱可可。
她可不是信任他,只是、只是……想不出個原因,史嘉蕾滿臉懊惱。
徐秀巖猜想她是真的累了,否則對於手機一事,她會更執著──畢竟她要離開台北時,除了錢以外,她只帶了手機,代表這脾氣暴躁的噴火龍小姐心裡還住著一個害怕寂寞的小女孩。
「不會。」他保證自己不會忘記。
誠懇的俊容映入眼簾,史嘉蕾微微一窒,幾乎有點相信他,可理智的警告聲隨即響起。
難道忘了嗎?
難道忘了曾有多少人像他這樣欺騙她?
「誰知道?」冷哼了聲,史嘉蕾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鑽回被子裡。
他若不是個偽善者,就是個天才演員,妄想以高超的演技博得她的信任後,再加以陷害抹黑,把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就像她拍「金戈鐵馬」時那個同戲女演員魏明明。
主動說要當她的朋友,在她卸下心防,向其傾吐為毫無根據的流言傷神後,才發現魏明明正是在背後散播有關她負面謠言的人。她氣急敗壞的跑去找魏明明理論,得到的是不滿她一個只會唱歌的歌手,演的卻是第一女主角的話,而且那女人還說,她現在耍大牌的形象深植媒體和觀眾的心裡,不管說什麼都沒用,而且只要不辭演,她會讓她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一直是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自尊比天高的人,忍受了那些幾乎逼瘋自己的惡意中傷,硬是把戲演完了,也為戲寫了主題曲,然後迎接另一波的批評……痛徹心肺的煎熬。
對演藝圈來說,這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經紀人錢尼要她別想太多,專心在工作上,公司會想辦法消毒流言。但是沒有,無論過得再久,流言只是不斷更新,彷彿每分每秒都有人監視著她,用放大鏡在曲解她無心無意的一舉一動。
長時間累積的壓力、遭人背叛的痛、無處宣洩的心傷混合在一起,她每天都以為自己醒來後會發瘋,也隨時都以為自己已經瘋了。
現在,她已經無法不再懷疑接近自己的人了。
第3章(1)
史嘉蕾再度醒來時,屋裡已經找不到徐秀巖的人影,也沒有他停留的痕跡。
昨晚他泡給她的熱可可和水杯都被收拾的一乾二淨,被她弄亂的起居室煥然一新,只有流理台上擱著一份早餐,其他就像樣品屋一樣整整齊齊。
她不信邪,昨天那個在半夜把她從惡夢中喚醒,演技高竿的男人不可能這麼乾脆就走了,他一定是躲在某個地方,打算看準時機跳出來嘲笑她!
將早餐連同盤子扔進水槽中,史嘉蕾嗓音沙啞地說:「我知道你還在,但是我絕對不會吃你做的東西!」
回應她的只有滿室靜默。
史嘉蕾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拿出一隻杯子,倒了一杯白開水,看也不看水槽裡報銷的早餐一眼,喝了口水,一雙眼還四處留意,猜想他會躲在哪裡,或是從哪裡冒出來。
「不出來也無所謂,但是你最好趁我還沒報警之前快滾出我的房子!」她威脅道。
屋子裡仍然靜悄悄的,史嘉蕾神經質的到處走,把每個櫃子都打開,第個櫃子都翻出來,更倒出裡頭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物品--床單、衣物、 食物、緊急用品,就是找不到徐秀巖。
「快出來!」翻遍所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又把整間屋子搞得亂七八糟的史嘉蕾,不耐煩地叫道。
她掀開沙發,探頭到床底下,搜尋特別隔音的錄音室,書房和客房,神情狂亂、眼神專注又迷惘,像個強迫症的患者,漫無目的,又停不下來。
「我知道你在!你一定在!」她低聲告訴自己,眼底有著近乎瘋狂的執著,失落卻開始在心裡蔓延開來。
這間偌大的屋子裡除了她,確實一個人也沒有了。
「真的走了……」明白這個事實,她愣愣地坐在落地窗前的搖椅上。
她說不出此刻的心情,明明是她要他離開的,為什麼真的找不到他的人,心底會升起一股空虛的感覺。
發了一會兒呆,史嘉蕾突然像是被什麼驚醒,跌跌撞撞的衝進房裡,轉了一圈,在桌上看見自己的手機後,彷彿怕被人搶走般,飛撲上去一把抓住。
「還在……還在……沒事的……我一個人也沒事……」確定手機有電,她喃喃念著,最後倒回床上,抱緊自己。
是的……她不需要任何人。
這是徐秀巖的工作狂人生中,第二次準時下班,但因為塞車的關係,回到別墅的路程花了三個多小時,都可以從台中開到屏東了。
現在,他佇立在玄關,看著昨天他花了一個半小時整理的起居室,又變回颱風過境的慘樣。
那只暴躁的噴火龍又做了什麼?
徐秀巖習慣性的想扶鼻樑上的眼鏡,才想到眼鏡昨天已經摔壞,還沒拿去修。他伸手扶正倒在地上的矮凳,整理掛畫的玻璃碎片,然後他走進屋子裡,發現不只客廳,甚至是廚房、書房、客房主、娛樂室均無一倖免,比昨天更可怕。
他乾脆當作沒看到,閃過滿地凌亂,他先來到廚房,看見水槽中的殘局,再打開冰箱,出門前做好的三明治,完好如初的放在那裡,他拿出來,撕開保鮮膜,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然後端著盤子,往二樓的主臥房走去,從容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