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巖當然也想到這點,也詢問過陳太太的家人。「所有知道的人,我都提醒過他們不得再轉述。」
「你以為這樣就夠了嗎?她家有會用電腦的孩子吧,你能把他們的網路線都斷掉嗎?你知道網路是這世界訊息散播速度最快,且毫無阻礙的媒介嗎?」
徐秀巖想起有關她被網友批評的報導,霎時詞窮了。
「網路是最不用負責的傳播管道,人人都可以自由發表言論,自由攻擊別人。」她憤慨道。
「但是陳太太並不知道你是史嘉蕾,就算有人上網寫了什麼,或有什麼流言,也不會有人知道是你。」
「有心人就會做很多聯想,穿鑿附會,隨意抹黑。」史嘉蕾譏刺的口氣十分強烈,「到時候,你將會發現『有心人』到處都是。」
徐秀巖蹙起眉心,發現她簡直是草木皆兵。
難道公眾人物都得像她承受這樣的壓力?
那他寧可把她關起來,永遠別讓任何人見到她。
從來沒有面對過媒體的徐秀巖無法感同身受,只知道這逼得她精神緊繃,每當提起這件事,都會令她難以克制的發火、遷怒。
他的心擰緊。
史嘉蕾起身,繞過他,走到窗前,左手抓住窗簾,但沒有拉開,「其實……我只是想唱歌,唱自己的歌給大家聽而已。」
那曾是個很單純的心願。
「只要有人願意聽,寫自己想唱的歌,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就好……第一次被唱片公司賞識,我好高興,他們說我寫的題材很新穎,表達的方式很特別,希望我繼續努力下去。為了不辜負稱讚我的人的期望,我好努力好努力的寫,認為自己真的很行,不管寫什麼都會成功。」
她的眼神有些迷惘,但是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回想起過去美好的時光。
徐秀巖緩步踱到她身側,只能瞅著她。
史嘉蕾彷彿沒發現他的目光,繼續說:「剛開始,我做得很好,陸續出了幾張專輯,都被歌迷所喜歡,走在街上都能聽到我的歌曲被播放,雖然也曾經被指點過哪些題材是不適合那時的我,但是初入行,一切對我來說都很新奇,唱片公司的人說什麼我都聽。漸漸的,我寫的歌越來越長,也越來越不符合主流市場,公司看我能賺錢,便好聲好氣的要我修改,我也聽了他們的話改了好幾次,偏偏越改,我越搞不懂這是自己原本想要表達的歌曲嗎?是我自己的東西嗎?他們明明說過我的創作是主流音樂中的一股清流,卻又要我走回主流音樂的路上,偏偏這些歌曲,確實把我推上歌壇一線歌手的地位。
「不過我心中的不滿並沒有因此消失,我還有想要發表的歌曲,想自我作主,但隨著與公司在詞曲創作上的理念不同,我漸漸感到不快樂。也許是自視甚高吧,別人的好意提醒聽在我耳裡變成批評,說話的口氣也很沖,動不動就擺臭臉,認為他們不瞭解我。有一次,我終於受不了,用續約為籌碼和公司談判,要求做一張由我自己擔任製作人,全權策劃的專輯。公司拗不過我,答應了。
「能夠做自己想做的歌曲,我把這視為自己積極爭取的機會,發表了一張全創作的專輯,裡頭有許多題材,多元曲風,就是沒有和愛情有關的主流歌曲。我信心滿滿,認為這集大成的專輯會突破以往的銷售量……結果出爐,那不只是我賣得最慘的一張,也是當年度各家唱片公司中排行榜倒數有名的。
「公司數落我,唯有歌迷才是我的衣食父母,他們要什麼,就給他們什麼,這就是在演藝圈生存下去的方式——假如我還想繼續走這行的話,就必須這麼做!
「那一刻,我終於看清楚了,我喜歡的東西,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的,我不能擁有自我,因為自我在別人眼中不過是個屁!所以我開始在一起別人的眼光,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有時候我會討厭那些支持我的人,因為他們喜歡一成不變的東西,害得我只能在有限的範圍裡創作一些不再喜歡的東西;但我更厭惡那些批評我的人,只因為他們可能連聽都沒有聽過,也沒有接觸過我的音樂,就任一把我貶得一文不值。」
史嘉蕾首次在他面前說了這麼多話,把從未對人說過的過去和心情一字一句,全盤吐露。
她回過頭,扯了扯嘴角,「我曾經一點都不在意的,別人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和男性友人出去吃飯,不怕被狗仔跟拍。可是現在,我卻連拉開窗簾的勇氣也沒有。」她抓著窗簾的手因使力而泛白。
徐秀巖能嗅出她的恐懼,聽著她有時淡漠,有時氣憤的敘述,他的心好像被捏在她手中,隨之起伏。
他不喜歡她惶惑不安的模樣,張開健壯的臂膀,將她小心翼翼摟進懷中,幾度張口,喉頭好像鯁了魚刺,吐不出聲音來。
史嘉蕾安靜地動也不動,似乎感覺不到他的懷抱。
「你知道嗎?以前我常常聽到旋律,無論是走在某條第一次前往的路上、吃到好吃的店家、在機場看到情侶重逢的情景……好多好多時候,彷彿有人把音樂塞進了我的腦袋,要我寫出來。」她閉上眼,企圖再聽見那聲音,最後只能挫敗又無奈的睜開眼,迎向他的目光,「但是現在,我什麼都聽不到了。」
也許她的時代已經過了,接下來輪到別人,她應該急流勇退,趁這機會不再固執堅持。
史嘉蕾伸手抱住他,渾身散發著沮喪。
他用所能給予的溫度包圍她,毫不保留,同時眼神沉靜,若有所思。
「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去說。我很討厭溝通不良,任何事情只要肯說,不管要說幾次對方才聽得懂,我都願意去說。」
她只是太壓抑了,又不敢跟別人說,才會把自己推落谷底。
「說?說給誰聽?」沒有人會聽她的解釋,多說,只是多被扭曲而已。
「我會體聽。」徐秀巖退了一步,要她看清楚自己的認真,「儘管說給我聽。即使是一點點小事,開心的、難過的,當你找不回自己的時候,我幫你。」
他的話並不是特別動聽,任何人都會說,她也聽過許多人對她說。
但是她的心卻獨獨對他的話有反應。
為什麼呢?
史嘉蕾解釋不出個原因,鼻酸的感覺直往上衝,連眼眶都刺痛不已,但心口漲得滿滿的,漸漸踏實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走呢?」她再也忍不住的問。
明明沒有人願意留在她身邊,所有人都等著看她一蹶不振,他怎麼不像其他人一樣對她置之不理就好?
「大概是因為發現前妻奇貨可居吧。」他似真似假的說。
史嘉蕾聽了,表情可緊張。
「說笑的。」徐秀巖捏捏她的臉,見她痛得眨眼,眼色頓時深了些,「在你準備好之前,我隨時可以替你擦藥,但是等你準備好了,一定要告訴我,到時候,再好的醫生,我也替你請來。」
凝視他嚴肅正經的神色,史嘉蕾整個腦袋鬧哄哄的。
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
那種敷衍的回答,只是讓她更加困惑了。
第7章(1)
「要開門了。」
溫淳悅耳的男聲慎重其事的開口。
「我想還是算了……」猶豫的女人往後退了幾步。
「算了?」一手搭在門把上,徐秀巖不置可否得挑眉。
「今天太陽很大,我們還是晚上再出去好了。」史嘉蕾隨便找了個借口,不安在水眸深處跳動。
自從有了帶她出去走走的念頭,徐秀巖開始嘗試許多方法,一有機會便勸她離開屋子。
她願意走出房子的第一天,並非任何令人驚訝的原因,單純是那天晚上月亮很圓,天氣很好,他提早回家,邀請她到屋頂的游泳池畔野餐,也許是因為屋頂算是自家範圍,其他人無法任意入侵,她考慮了一下就答應了。
其後幾天,他開始在吃完飯後撥出一點時間到門口走走晃晃。起先他每天都對她交代一聲「我就在外頭,要找我就大聲喊」,然後他會繞著落地窗看得見的地方,走個幾圈,抽根煙就回來,她也只是用目光追尋他。
有一天他告訴她:「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幾隻松鼠,所以今天要走遠一點,我會帶手電筒。」她開始遲疑,似乎不想他離開自己看得見的範圍,又不知道在考慮什麼,最後不太愉快,仍點頭放人。
其實他是希望能讓她跟著他去,不過也不急著一下子就成功。接連幾天,他都以找松鼠為由,到比較遠的地方,一次大概去半個小時,回來便會見她守在門口,像被主人遺棄在家裡的小貓,縮在那兒等他回家。
必須承認,見到那樣的她,他揪心不已,但又很清楚如果因為心疼她而留下來,只是陪她一起放逐自我,不再振作而已。為了重建她的信心,他不得不狠下心來這麼做。直到那一天,她在晚餐時,主動要求和他一起去看松鼠,多天來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