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他做了以個不子置評的表情。
「以為我神經病?」
「差不多。」他抿嘴一笑。
「我就知道!」她槌他,抗議道:「正常男人看見我的直覺應該是見到美女吧,哪有人把我當神經病的?」
「我比較重視內在,很少注意女人長什麼樣子。」他笑著閃躲著她的槌打,笑得不可遏止,笑得好累。
「意思是我的內在感覺像神經病?」她故意在話中挑毛病,捏他、搔癢他。
「我錯了,可以吧!」他的四周全被雜物佔據,無處可躲。偏偏他又怕癢,只能求饒。
「那要罰你說五遍「我是大美女,不是神經病」。」她挑起下巴,伸出食指還抵在他腰邊,威脅道。
「我是大美女……」他勉為其難。「但我明明是男人……」
「不是我,是你!厚……你很皮喔!」她作勢要掐死他。
「好啦!好啦!你是大美女……」他在心裡哀號,全世界大概找不到比她還無賴的女人了。
「五遍,這才第一遍。」她拗著手指,計算著。
「你是大美女,不是神經病,你是……」
她盯著他,他也無可奈何地看著她,老老實實地念了五遍。
「YA!」這樣她就得意了。
「高興什麼,我看你今晚睡哪裡?」他起身,打算回房間換衣服。「六點,我該準備出門吃晚餐了。」
「啊——你就這樣走了,不幫我?」她揪住她的褲管,又是那副幼犬的可憐模樣。
「誰說要整理的?你自己負責。」他忍著笑意,無情地說。
「壞人……」她淚眼控訴。「相簿是你弄亂的,你也要負責,不負責的話,我晚上跑去跟你擠一張床。」
羅秉夫頭昏,有女人這麼恐嚇男人的嗎?
「先吃飯吧,回來再幫你整理。」
「嘿嘿……」她立刻起身,拍拍一身灰塵。「就知道你人最好了。」
「好人似乎沒有福利……」他大歎一口氣,回房間換衣服。
倪安琪目送他回房,臉上堆滿停步下來的笑意,心裡慢慢的感動。
進來,每每這樣望著他的背影,她心中總會湧現一股難以抑制的悸動——能夠認識他……或許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第6章
「沉睡實驗劇團」的「謀殺事件」應邀至各縣市巡迴演出,獲得熱烈迴響,倪安琪多了不少戲迷,生活依舊精彩忙碌,忙到沒時間找房子,拖著拖著,轉眼間在「傳閣」已經住了三、四個月,而羅秉夫也早習慣屋裡多了一個「不定時鬧鐘」。
傍晚,倪安琪與團員從屏東搭專車回台北,這是「謀殺事件」國內公演的最後一場,一行人七手八腳地將道具、布幕全整理好收入劇團倉庫,大冷天的,冒了一身汗。
整理完後,大伙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倪安琪沒和團員出去吃飯,招來計程車,急著回家,想拉羅秉夫出去吃大餐慶祝。
她好想念他。
不在台北的日子,這樣的思唸經常不經意地從心底浮出:猜想他一個人晚餐吃什麼,猜想他打烊後聽哪一張唱片,猜想她不在家的時候,睡覺時他是否還是習慣亮著燈,半掩著門。
她想念他泡的花茶,想念他臉上對她無可奈何的笑意,想念他身上清爽的氣息,想念纏在他身旁叨叨絮絮著日常瑣事,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但總是耐心地聽到最後,忍著哈欠……
離開他身旁,他在她心中的重量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容貌,他一舉一動像已深刻在腦子裡,只要輕輕閉上眼,他便在眼前。
「姚姐我回來嘍!」倪安琪進到「傳閣」,笑瞇瞇地衝往櫃檯,除了一身行李,手腕上還掛著大包小包的塑膠袋。「這是萬巒豬腳,這包是櫻花蝦,還有一瓶黑麻油,這罐是旗魚鬆,讓你帶回去給老公孩子吃。」
「你去演出還是去觀光啊?」姚怡慧望著倪安琪裝了滿滿一袋的「伴手禮」,莞爾一笑。
「最後一場嘛,團長索性叫司機載我們游屏東,這陣子真的太累,一放鬆整團都瘋了,加上平常沒什麼機會去屏東,一下車就瘋狂採買,吵到差點把人家店面招牌都拆了,真的比較像觀光團,哈哈!」回想起一群人在南台灣的誇張行徑,倪安琪笑到合不攏嘴。
「那就謝謝嘍!」姚怡慧沒有多推辭,笑著收下。
「謝企什麼,我平常給你添的麻煩還少嗎?你什麼時候聽我跟你說過謝謝的。」
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和姚怡慧愈來愈親,親得像姐妹般,無話不談。「對了,老頭子呢?」
倪安琪往後面工作室探頭,沒見到羅秉夫。
自從她聽羅秉夫說小時候被他爺爺逼著念四書五經和練書法的事,加上這一屋子滿滿的骨董和他那不動如山的性格,她就不叫羅秉夫「老闆」而改叫「老頭子」。
沒見過像他這樣年紀的人有這種「超齒生活」,就跟退休的老爺爺差不多。
「在二樓,許小姐來找他。」姚怡慧擠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表情。
姚怡慧只知道這位「許小姐」大約一、兩個月就會來找羅秉夫一次,但不清楚他們的關係,不過倪安琪知道她是雪兒的姐姐,她們見過。
那次整理儲藏室,翻出了許多舊照片,當中也有羅秉夫與雪兒的甜蜜合照,在她幾天不屈不撓的追問下,才瞭解羅秉夫曾有過婚約。
當時,羅秉夫還有半年兵役才退伍,但雪兒的心臟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不曉得何時會發作,不曉得這次分離,下一次還能不能再見,他向她求婚,約定好等他一退伍就結婚。但是,雪兒的手術失敗了,羅秉夫甚至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聽完他們的故事,倪安琪躲在房間裡哭了一整晚——彼此深愛的兩個人,天人永隔,還有什麼比這更教人心碎的事?
隔天,倪安琪對著浴室鏡子裡的自己,決定要好好照顧羅秉夫,守護這個癡心的男人,儘管她清楚他的心裡除了雪兒,再也不會裝進另一個女人……
「那我上去跟她打聲招呼。」倪安琪背起她的沉重行囊,跳著上樓。
她一出現,坐在沙發上的羅秉夫和許冰瑩同時轉頭看她。
「哈嘍!我回來嘍!」倪安琪朝他們咧開嘴笑,將伴手禮一股腦兒地全擱到桌上。「冰瑩,你來得正好,我買了一堆屏東特產回來,你順道帶些回去給伯父、伯母。」
「不用客氣了……」許冰瑩淡淡地回道。
許冰瑩就習慣倪安琪用如此熱絡的口吻說話,雖然她們見過面。聽羅秉夫說她只是暫時借住在這裡,等找到房子就搬出去,沒想到這次來她還在。
倪安琪跟她不熟,更不認識她父母,那口氣彷彿……許冰瑩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舒服。
「你買這麼多,吃得完嗎?」羅秉夫啞然失笑。「你啊,就是貪心。」
「我哪有貪心,這是買來送你、送同事還有家人的,我還擔心不夠咧!」倪安琪嘟嘟回說。「你看我提到手臂都一條一條紅紅的,還不快說謝謝。」
「你們劇團都沒男人了?」羅秉夫心疼地看著她手腕上的紅腫。
「他們自己買得比我還誇張,我們這一團簡像秋風掃落葉,進到哪間店,那間店就幾乎被搬空了。」
「那我先回去了……」許冰瑩訕訕地起身,向羅秉夫告辭。
「不吃個飯再回去嗎?」羅秉夫客氣問道。
「對啊,對啊,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嘛!」倪安琪也熱情地附和,她想認識許冰瑩主,也想多聽些關於雪兒的事。
「不了,我母親還在家裡等我,我習慣在家吃飯。」許冰瑩地向羅秉夫。「有時間到家裡坐坐,我母親常常念起你,雖然……」她斂下眼眸,隔了幾秒才又抬起頭。「她還是把你當自己兒子看待……」
「我知道……有時間我會去的。」羅秉夫勉強地牽動嘴角。
「再見。」許冰瑩禮貌性地朝倪安琪點了個頭,轉身離去。
倪安琪的好心情因許冰瑩與羅秉夫之間那不需言語、卻濃得化不開的哀傷而跌落。
不自覺地,她輕歎口氣。
「歎什麼氣,剛剛不是還活蹦亂跳?」羅秉夫敲她腦袋。
「因為……感覺你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我就心情不好,然後就沒心情出去吃飯慶祝了……」
「我沒有心情不好。」雪兒的事已經過去八年了,再多的悲傷也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撫平。
想念一個人,惦記著一個人,不是非和愁雲慘霧過日子。
「真的?」她張大眼觀察她,彷彿不相信。
「真、的。」他沒好氣地應了聲。「就算我心情不好,你又為什麼跟著心情不好?」
「廢話,人家關心你啊!」她覺得他問了一個連豬都知道答案的笨問題。
「多謝關心。」他看她一眼,對她這句話背後的語意不免覺得心驚。
心驚是他瞬間閃過的欣喜,接著下一秒又對這份欣喜產生罪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