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太閒了是不是,客廳打掃好了嗎?」這些傢伙比人還八卦,說長道短不遺餘力。
見小主人兩彎月眉輕輕一揚,檯燈連忙拿起插頭擦桌子,酒櫃踮起腳跟抹樓梯,絨布沙發彎腰舀水澆搖椅,藍色鋼琴非常爆笑地趴在地上,當熊皮地毯,鎏金穿衣鏡爬在窗戶外曬衣服,茶壺媽媽帶著四隻茶杯小孩滾了滾,躲在老舊的裁縫機底下。
「掃……掃好了,主人。」掃帚和拖把怯生生地發音,生怕回答慢了會遭到責罰。
「廚房呢?」
「光可鑒人呀!主人。」洗碗槽和刷子連忙應和,乾乾淨淨的碗盤跳上跳下,證明它們所言不虛。
「起居室、遊戲間、書房、宴客廳、賞風軒、星屋、花園……」江天愛一一數來,無一遺漏。
百口齊言,整齊劃一,「全都整理得一絲不苟,一絲灰塵也沒留下,主人大可寬心。」它們可沒膽偷懶怠職。
「嗯!很好,你們近日來的表現讓我相當滿意。」不是不能教,而是以往的主人用錯方法,太寵它們了。
一聽小主人語氣愉悅的讚美,這些活了幾百年的老東西一時樂昏頭,竟忘情的歡呼起來,樂不可遏,比又活了五百年還開心。
「不過……」
一句不過把大伙的心全吊高,笑聲消失了,只剩下誠惶誠恐。
「要繼續保持下去,別偷懶。」她可不想去了一趟日本回來後,發現城堡變成垃圾集中場。
「是。」聲音宏亮,震得屋頂微微一顫。
「還有。」
「還有?」一堆發顫物縮成一團,十分惶恐地顫著抖音。
江天愛看了看多話、鬼祟的檯燈,以及愛嘮叨的紡車。「耳朵可以拉長,但不許多舌,主人的事輪不到你們來管,安安份份地做好份內的事,別讓我發火。」
「……呃,是。」聲音明顯變小,有些沮喪。
「你們裡頭有誰最會陽奉陰違我一清二楚,不要心存僥倖,一天逮不到你,兩天總會逮到你,兩天逮不到,總有一天會逮到,堡裡有多大,能逃到哪去,先想好被我逮到的下場。」
角落正打算悄悄溜走的榆木搖椅,以及少了一隻手的大衛雕像驀地一僵,一個臉色發青,一個面色發白,直打哆嗦。
「小主人,我們關心你。」膽大的四腳垂紗銅床率先發書。
「是呀!主人,你最近的情緒起伏很大,一下子唸唸有詞,一下子又對空咆哮,還一腳踩碎彩虹妹妹的風鈴,你不是一向最愛它在廊下迎風發出的叮叮噹噹聲?」
「對耶!你有時候還會突然笑出聲,一副很陰險……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啦!我說錯了,是自得其樂的樣子,讓我們好憂心。」
一隻銀製的咖啡壺捧著快掉落的蓋子拚命閃躲落下的拳頭,幾十隻正義之手代替小主人懲罰它的不知輕重。
對於主人的關心是有,但只有磅秤的零頭,它們更想滿足的是滿佈疑團的好奇心,精靈城堡內唯一的娛樂便是主人們的大小瑣事,他們是它們僅有的休閒。
「憂心是吧?」
幾十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等著她櫻唇輕啟。
「如果我說有鬼呢?」
「什麼?!」
「有……有鬼……」
一聽見有鬼,不管是重達一噸,抑或輕得只有十公克的活動物們全有志一同地連退十幾步,大抱小、小抱大的抱成一座山,抖抖抖地有如風中落葉,不像話的顫個不停。
甚至還有驚慄的哭聲傳出。
「你們給我爭氣點,抖成這樣還像樣嗎?」簡直丟她的臉。
「我……我們怕鬼嘛!」好……好可怕。
說也好笑,城堡裡什麼都有,就是沒鬼,當初施法的女巫刻意畫出一個結界,堡外的牛鬼蛇神一律進不來,更遑論是飄來飄去的幽魂。
幾百年來它們的生活習性像人,思想邏輯也像人,連說話的調調也跟人一模一樣,更甚者壞毛病也如出一轍,抽煙、喝酒、玩橋牌,推起麻將有模有樣,除了不用進食,幾乎與人無異。
所以為什麼不怕鬼,人怕鬼,它們也怕呀!人會有的反應它們也都有。
「怕的話就滾遠點,別再偷偷摸摸地躲在聖誕襪裡偷聽。」她眼睛是雪亮的,想瞞她,難。
一隻陳舊的牛皮鼓笨拙地從破洞的襪子爬出,一腳長一腳短地拐著走,訕訕然地往垂至地面的布幔後一藏,掩住羞愧的臉。
「嗚……嗚……我怕鬼……」
江天愛像聊天般說完,一群膽小鬼嗚咽地跑開,原本不小的客廳霍然寬敞了許多,玩起滑板車不怕撞傷人。
「真是沒用,可見我的教育太失敗了。」需要補強,訓練它們的膽識。
鬼有什麼好怕,人比鬼可怕百倍,也更殘酷。
一顆原子彈,小至十西西的生化武器,甚至無形的言語也能致命,人殺人不以個位數計算,一場戰爭起碼死傷上百、上千,還有數萬。
鬼的力量有限,人才是一切罪惡的源頭,與其怕鬼還不如防人,至少鬼有法師可收,而人是防不勝防,即使親如骨肉也可能會因利益而相互出賣。
「為什麼你不怕鬼?」
一道透明的人影問出心裡深藏的疑惑,如風似霧地飄至她身邊落坐。
「為什麼要怕?人終究要死,鬼只是比我先死,而我日後也會死,今日的鬼是昨日的人,明日的人也有可能是後天的鬼,到底何懼之有?」
最後大家都是鬼,還怕什麼呢!死亡不過是一種過程,是人都得經歷。
「有趣的見解,如雷貫耳。」不愧是他看上的寶貝,膽量大過常人。
呵呵低笑的蒼狼森是無孔不入的水,叫人根本無從防備,他頭一低便吻住殷紅小口,笑她的無法抵抗,任他予取予求。
他是城堡中唯一的例外,附著在血色水晶跟著入堡。血色水晶具有抵禦魔法的能量,又配戴在城堡主人胸口,因此他才能順利的進出,成為堡內第一隻「鬼」。
只是,他自始至終都不曾認為自己是鬼,一再強調他是活人,不過肉體陷於重度昏迷中。
「一點也不有趣,我以為我擺脫你了。」看到「失蹤」整整三日的麻煩鬼,她的心情從莫名的高興又轉為矛盾。
「想我嗎?」低聲呵氣,一雙幽闇的眸黑得發亮。
「想再死一次不難解決。」水眸輕抬,飽含對他的不滿。
「我很想你。」超乎他想像中的思念,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她身邊。
耳根微紅的江天愛冷哼一聲,「少在耳邊甜言蜜語灌米湯,我不吃這一套。」
她不承認是牽絆,而是對蒼狼森的去向感到迷惑,每天一睜開眼便能看到的放大臉孔突然不見了,說來還有些不習慣,感覺好像洗了臉卻忘了刷牙,少了什麼。
制約,真是可怕的妖術,原本朝夕相處,他纏她纏得讓她只覺得煩,想快點甩掉,回到平日規律又平靜的生活。
可是,一旦他真的消失了,她反而感到靜得沒了生氣,想想其實他也沒那麼吵,她太吹毛求疵了,至少在孤獨時,有個逗你開心的同伴,多少能沖淡夜的深沉。
此刻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出現在她面前,莫名的她火大起來,很想生氣,這傢伙一聲不響地不知跑去哪裡逍遙了,未曾告知,讓隨時提防他會乍然出現的她變得有些神經質,像個傻瓜似的只為等待他而等待。
她不喜歡這種被牽制住的感覺,似乎心裡多住了一個人,時時牽掛,時時惦念,把他做為生活的重心。
很討厭,很討厭,很討厭。
「我感應到有人在搬運我的身體,所以我回去看了一下,讓你擔心了。」蒼狼森俯身親吻她的發漩,滿眼愛憐地想將她抱入懷。
當你常年的看著一個人,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你不是恨他入骨,便是愛得深刻了,他想,他是後者。
由一開始的好奇,漸漸地成了習慣,再相遇後眷戀成癖,心中的渴望匯聚成大海,他怎麼忍得住保持距離不愛她,而不走近她?
他變貪心了,擁著她的時候,他想要更多更多的她,真直切切的實體擁抱,而不是抱不滿的空虛,伸出的雙臂總是落空。
「誰……誰擔心你了,少往臉上貼金。」江天愛喉問嗆了嗆,眼含慍色地射出刀光劍影。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死人還要遷棺嗎?難不成要火化?!」不是關心,而是確定他是否死得乾脆。
看著她口是心非的倔強神情,他幽然的一歎,「我還沒死,被轉院到東刪的醫院,也就是你即將前往實習的教學醫院。」
「這麼巧?」難道他真的沒死,純粹是靈魂出竅?
很少有事情能引起她的興趣,能少一事絕不多事,可一遇到人生中的意外,要置身事外還滿難的,不自覺地多了一份心。
「原本他們要把我送到美國治療,我動了一點手腳才令其改變地點。」一往美國送,他們就要錯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