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離開那棟既狹小又難睡,治安不好,幾乎每個月都有住戶傳出遭小偷的公寓,搬到舒適的房子,樓下還有警衛幫忙收信,更不可能有閒雜人等忽然跑到她家門口按門鈴惡作劇她不只是個拉花師傅,她還會是講師,將來晉陞主管階級,就算退休也不怕會餓死,因為這間公司有非常優渥的退休制度,可比公務員,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而且她光擁有技術,對於經營跟管理其實一竅不通,數字方面的煩人瑣事丟給真正專業的來煩心就好,她只要做她喜歡的拉花、煮她愛喝的咖啡,世界多美好。
但為什麼她還是不滿足?
她盯著掌中滿是期待的手,緩緩抬起眼來,望向崔士皓。
他的單眼皮雙眸依然炯炯有神,精明外露,黑色的瞳孔直盯著她,注意她表情的每一個變化。
他在等待她的回應。
成為他「員工」的回應。
她倏忽恍然。
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了。
真正的她,是個貪心的孩子啊!
貝齒輕輕咬住下唇,須臾,霍然抬起。
「我拒絕。」
崔士皓,五官扭曲了。
崔士皓走來辦公室左區,瞪著魚缸內搖曳著如舞孃華麗裙擺尾鰭的土佐金,再回身走到右區,遠望台北山區遠景,一會兒又回身來到左區,瞪著土佐金,再踱來右區瞪著大樓櫛比鱗次的台北……秘書江偉任敲門後直接推門而入,一進門就見崔士皓臉色微帶煩躁的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因為太專注自己的思維,絲毫未發現進門的秘書。
「總裁。」江偉任來到崔士皓面前,「有關……」
「你說,那女人是不是白癡?」轉過頭來的崔士皓沒頭沒腦的丟來一句,讓江偉任愣了一下下。
「哪個女人?」
「那個女人。」他咬著牙,情緒充滿憤怒。
是什麼樣的「女人」有辦法讓情緒一向不明顯的總裁氣成這樣,連名字都不肯提?
「喔,那個女人。」江偉任想他只好從談話中來瞭解到底是哪個女人讓總裁如此煩燥。
「難道一定要我使出非常手段?」他雙手負於後,走來魚缸前,瞪著舞姿生動的土佐金。
如果這土佐金就是她本人就好了,被他豢養在魚缸內,盡情展現她的才華,不要老是跟他唱反調,讓「或許她不見棺材不掉淚。」
「沒錯。」崔士皓抬起頭來的面色有著恍然,「我之前對她太好,不應該阻止趙經理。」
他應該嚇她、嚇死她,嚇得她屁滾尿流、嚇得她再也不敢回家,嚇得她哭著抱著他大腿,就算薪金不加倍也願意為他工作。
他早該狠下心這麼做,不該改變初衷去接送她,不該從搶犯的刀下將人救出來!
他若不多此一舉,不,他是多了好幾舉,所以才把自己落到這狼狽的地步,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絕。
苦果完全都是自找的!
「那就請趙經理再照您的意思行事。」
「嗯。」崔士皓摸摸方正的下巴,「把她嚇得搬離那棟陰暗的公寓,逼迫她走投無路,她就不得不投降。」是哪個女人讓崔士皓如此大費周章?
江偉任思考著最近跟崔士皓有關聯的女人會有誰……他腦子在五秒後閃出一個名字。
莫非是那個怎麼請都請不動的向丁糖?
崔士皓按下內線電話,叫趙東迅過來一趟。
正聆聽秘書以悅耳如鈴的嗓音報告人事考核資料的趙東迅一撇嘴角,萬般無奈的來到崔士皓的辦公室。「執行上次的任務。」崔士皓如此對他說道。
「上次的什麼任務?」屬下沒有讀心術,哪知道總裁沒頭沒腦的一句是哈鬼。
「就是去嚇向丁糖,讓她搬離公寓。」崔士皓有些不耐煩道。
「這計劃不是中止了?」
「重新啟動。」
趙東迅忍著翻白眼的衝動道:「總裁,我那邊又找到幾位很不錯的咖啡拉花師傅,明日的會議我會把他們的資料提出來,都不比向丁糖差。」
「叫你做你就去做。」
「離旗艦店開幕只剩一個半月的時間,這樣耗下去真的值得嗎?」趙東迅不明白崔士皓為什麼會對向丁糖那麼執著。
那女人機車、難搞、分不清現實,就讓她一輩子為了負債奔忙,踏進棺材時驀然回首,再來後悔當初不該推掉這接近六位數月薪的工作。
他的月薪也才七萬多,那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姑娘,憑什麼一進來就九萬……後來是不是提高到原來薪津的五倍?
靠!那超過六位數了啊!
一向很計較利益成本的崔士皓是被下蠱了嗎?
更別說跟她糾纏這麼久了,還千方百計想了一堆計策要逼她低頭,趙東迅真不懂崔士皓腦袋裡到底在打啥算盤。
「別廢話。」崔士皓冷瞟他一眼。
「我這就去交代。」趙東迅滿心不悅的退開。
「別傷害她。」大門合上之前,崔士皓補了這句。
「我知道了。」大門關上。
「總裁,」江偉任上前來,「那位向丁糖小姐,似乎極不願意進入Perfetto工作。」
「她會的。」崔士皓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
「如果向小姐堅持,那是不是該有備案?」
崔士皓轉過頭來,江偉任從他那不耐的神色發現,對於旗艦一店的拉花師傅此職,崔士皓完全不作第「她會的。」崔士皓揮手,表示不想再談此事,「你進來有什麼事?」
「有關於旗艦二店的店址,這有幾份店舖資料想請總裁過目……」
一過下午六點,崔士皓的腳就往海藍coffee行去。
原本生意不怎樣的小咖啡館,因為晚上拉花師傅手藝而在網路上打響了名聲,想入門喝杯咖啡,還得廖芳儀樂得合不攏嘴,每日都不忘對向丁糖洗腦辭掉裝潢公司的工作,到她這上全天班,而向丁糖一如以往的拒絕。
「我給你的薪水比較高耶,不用大腦思考也該選我這邊啊。」廖芳儀實在無法理解向丁糖的思維。向丁糖拉完手上的拿鐵拉花才回應道:「我在這邊打工是償債而已,你也清楚的啊。」
「不然這樣啦,以後我連晚班都算薪水給你,之前借你的就不算,不用還我了,這划算了吧?」
「不了。」她搖頭,「我做滿三個月,就會離職。」廖芳儀幫付的勞保費用,她會直接給現金。
一具高大的身影闖入眼簾,向丁糖抬頭,一點都不意外見到崔士皓。
他又來了。
海藍coffee接受預約,所以他每天預約六點半一個位子,直接預約到一個月後。
他哪都不坐就坐吧檯,一如既往專出刁鑽考題。
「你不是錢不夠用?要繼續做下去才能趕快把錢還完啊。」廖芳儀的遊說亦從未放棄過。
「我要去送羊奶。」
「什麼?」羊奶?
「同時送報跟送羊奶,同樣的時間賺兩份錢,我很聰明吧。」向丁糖得意的笑,「我公司的同事換新車就把他騎了十幾年的摩托車送給我了,我只要付異動費用就好。」
她真的是個白癡。吧檯前的崔士皓不悅的想。
有捷徑不走,偏走最艱難的。
「你幹嘛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廖芳儀覺得她真的是個笨蛋。
「我有我的想法。」她瞟了崔士皓一眼後道。
「隨便你。」不想再繼續浪費口水的廖芳儀不悅走向後方的雜物間。
第7章(1)
服務生送來訂單,向丁糖遇到不熟或沒概念的圖案,就滑動桌上的ipad,找出圖樣,再依樣畫葫蘆。崔士皓的訂單是土佐金,還需成對,向丁糖拉了兩尾顏色相反的土佐金,並用奶泡將翻飛的尾鰭做成立體圖樣,突出於杯子邊緣。
栩栩如生。
不大的作畫空間更顯線條細膩,崔士皓不認為趙東迅找得出第二個如此深得他心的拉花師傅。
他抬頭,見向丁糖一臉專注,持咖啡杯的左手有條不紊的轉換角度,奶泡以穩定的速度下沉,那樣的畫面,真的很美。
他退後靠著椅背,凝神端望眼前忘情於工作的女人。
拉好客人要求的阿朗基家族裡的壞東西,她將杯子放上托盤,輕敲桌上響鈴,服務生立馬過來端走。
訂單消化完的空檔,向丁糖拿著抹布擦拭桌面。
崔士皓的存在就像根刺紮在她心口,就算他不說話她也無法不去意識到他的存在。桌面整理完了,杯子洗好了,再拉了兩杯咖啡出去,她就沒事做了。
「嗯,喂。」她終於忍不住喚前方的「低頭族」。
這男人只要一坐下來就開始滑平板滑手機,好像很忙的樣子。
崔士皓曉得她在叫他,但他置若罔聞,當作沒聽到。
「喂。向丁糖又喊了一次。「崔士皓。」
聽到自個兒的名字,他方抬頭。
「你以後不要來了,我不會去替你工作的。」她一臉正經的聲明,不要再來擾亂她的心。
「我只是來喝杯咖啡。」
「你自己開連鎖咖啡店的,要喝不會回去你自己的店喝。」
「我的咖啡店沒有你。」只喝黑咖啡的他為她改了習慣,唯一不變的就是無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