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記得。」遲昊不解為何有此一問,仍低頭回答。
「有太多掛念不是好事,你會明白這一點的。」羅剎教主揚起詭譎的笑容。「去吧。」
「是!」無暇細想那抹笑容隱藏的涵義,遲昊不顧自己身上受著傷,立刻朝關著母親的地點奔去,就怕陰晴不定的師父在轉瞬間又變了決定。
原本有人把守的牢房外撤了守衛,他開鎖推門衝進,看到裡頭有個木桶,只露出頭顱的娘被關在裡頭,披頭散髮,憔悴的臉上慘白髒污。
「娘!昊兒來救您了!」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遲昊撲抱木桶,忍不住哽咽。
婦人勉強張開眼,失神的雙眼找不到焦距。「昊……兒?」
「是我,昊兒!」木桶高度及肩,年幼的遲昊必須踮著腳,才能將手貼上母親的臉。「師父說可以放您出來,您不用再受苦了!」
師父……這個詞讓婦人的眉目顫抖擰起。羅剎門多狠毒?殺了她相公,滅了他們門派,將襁褓中的昊兒和她帶回,卻把昊兒訓練成殺人兇手,還要她的昊兒認他為師!
「娘,我幫您出來!」心急的遲昊抽出腰間長劍,撬動木桶上的鎖。
「昊兒,不要……你趁這機會快逃……」婦人虛弱搖頭,淚流滿面。「別管娘了……快走……」
「不,娘別擔心,師父答應放您了!」遲昊強笑給予安慰,好不容易才將鎖頭撬開,他趕緊拖來一旁的板凳墊腳。「娘,我扶您出來……」一打開桶蓋,他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桶裡滿滿的毒蠍、毒蟲,油亮蠕動的情景讓人怵目驚心!
師父竟這麼對待娘!遲昊氣紅了眼,探出身子朝婦人伸出手。「娘,手給我,我拉您出來,不要怕。」
聞言,婦人淚掉得更急,不斷搖頭。「昊兒,你走吧,娘活不成了……」
「我會使毒,我也會治毒,蠍毒根本不算什麼!」遲昊抹淚,將手伸入桶內,忍著蟲蠍滑溜的噁心觸感,抱住母親的腰際,用力將她拖起。
婦人身子一脫離木桶,遲昊頓時傻了,執著的小臉慘無血色。這是……娘?她的手呢?她的腳呢?
意識到兒子驚懼的眼神,婦人泣不成聲。她的四肢全數被砍,身上被蟲蠍的毒性侵咬,滿是腫脹烏黑的傷口,她甚至可以感受被蟲從傷口鑽入體內噬咬的痛苦。
「別咬我娘!」將母親放置地上,遲昊瘋狂拍掉緊咬的蟲蠍,看到肌膚的死黑,他心一涼,清楚明白這下就連大羅神仙下凡都難以救治了。「娘……娘……」他想要安慰,卻是一張口,喉頭全啞了,只有淚止不住地流。
「昊兒……你快走……」婦人疼得臉部肌肉一陣抽搐。
「我會救您!」遲昊不死心,死命拖抱婦人就要往外走,突然雙膝一軟,跪坐在地,兩耳鳴叫、脹得發痛。怎麼了?他心一驚,想要運功抵禦,內力運轉,狀況反而更加嚴重。
「昊兒,小平臨死前散出的毒煙,你沒發現吧?」原本空無一人的門口出現羅剎教主,緩步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小平下的毒發作雖慢了點,但還是挺有用的。」
遲昊疑惑地看著他,離去前,那句令他不解的問話乍然浮現腦海。
那時,師父給了他們一人一隻白兔,養了一年,突然下令要他們親手殺了自己的白兔,否則要將他們的手指頭一根根剁掉,直到他們承受不住殺了白兔為止。
那一晚的晚餐,是燉兔肉湯,逼他們喝得涓滴不剩。
「……師父?」遲昊猶豫開口,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所有的弟子裡我最看好你,為師真的不忍心看你一條小命丟了。」羅剎教主微笑,蹲下俯看著他。「就這麼吧,反正你娘也活不成了,送她一程,我就幫你把毒解了。」
聞言,遲昊全身血液在瞬間變得冰冷。殺了娘?為了保住自己的命他必須殺了娘
「昊兒,你動手……」婦人哭喊,卻被凌空射來的暗器點住啞穴,無法出聲。
羅剎教主皺眉。聽話殺她有什麼好玩的?他要培養的是他在天人交戰後不得不動手的無情冷血。「昊兒?」他催促。
耳膜脹痛幾要爆出鮮血,遲昊持劍撐地站起,腦中因毒性流竄幾乎無法思考。
七年來被灌輸的冷血思想,首先鮮明竄出。他有什麼好猶豫的?娘已經活不了了,殺了她,反而是助她及早解脫。
但對著母親盈滿淚的眼,殘存的良性開始抬頭,握劍的手抖著,抖得幾乎握不住。他怎能為了自己苟活殺了娘?他該治她,而不是親手了結她的生命!
羅剎教主挑眉看向遲昊,笑得好詭,好似戲弄掌中鼠的貓。「昊兒,決定要快呀,毒一發作,時效可是很寶貴的。」
眼前開始發黑,遲昊走到母親面前,忍著疼痛,舉起了劍,他狠狠咬牙,淚流滿面,高舉的手,卻說什麼也揮不下。
「昊兒,再拖下去,連為師都救不了你。」
淚眼模糊中,娘親那雙悲哀中帶著寬容的眼,深深印入腦海。
「啊——啊——」遲昊發出狂嘯,閉眼用力將長劍朝母親胸口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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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屋內傳來聲響,在屋後熬藥的海品頤將藥移開火爐,趕緊進屋,卻見他被疼痛折磨得在床上翻轉,黑紅色的血自嘴角嘔出,臉色青白交接。
怎麼辦?她配的藥只能吊住他的命,卻退不了他的毒!
海品頤立刻轉身從懸掛牆上的皮囊中拿出一個錦盒,從中取出蠟丸,將蠟衣捏碎,裡頭有三顆藥丸。她走回床前,看著他昏迷痛苦的模樣,心頭掙扎不已。
這藥丸,是海家祖傳秘方。能解百毒、治百病,但因功效太強,若服用者底子不夠深厚,反而會承受不了藥力,全身血脈爆裂而亡。將藥交給她時,父親再三告誡,若非萬不得已,絕對別服用它。
讓他服藥,是對是錯?海品頤略猶豫了一會兒,隨即心一橫,捏住他的雙頰將藥丸送進他嘴裡!
第二章
見原本痛苦翻動的遲昊慢慢停了動作,使勁緊握的拳也緩緩鬆開,海品頤心喜,以為藥力生效,卻在下一瞬間,他激烈痙攣,弓起的身子幾乎離了床板!
見他狂抓胸口,抓出一道道血痕,海品頤急忙上前鉗住他的雙腕,但那因疼痛而生的反抗力道太猛烈,她完全壓不住,只能跨坐他的腰際,趴在他身上,用全身重量緊緊將他壓制。
被他激烈的掙扎撞得遍體生疼,海品頤緊咬下唇強忍,抓住他的雙腕固定身體兩側,他粗重紊亂的呼息在耳畔迴盪,她不禁難過閉眼。
老天爺!讓他熬過去吧,別讓他死!
「娘……不……娘……」模糊的囈語斷續自遲昊口中逸出,逼人幾近發狂的痛楚讓他緊築的心牆塌陷了一個缺口,汗濕的冷峻容顏滿是深絕痛苦。
那表情,讓她的心驀地一悸。他經歷過什麼?為何就連無意識時都強忍不痛呼出口?為何直到無法忍受,失防的他卻只呻吟這二字?
「我陪著你,你不是自己一個人,要撐過去,一定要撐過去……」她貼在他耳畔不斷輕喚,不讓他就這麼認輸。
隱約中,輕柔卻堅定的嗓音傳進腦海。
在扭曲的黑暗中行走,遲昊找不到方向,只有親手刺殺母親的感覺還停留手上。
誰?還有誰會這麼溫柔對他說話?唯一會這麼對他的人,已經被他殺了……
那聲音,像山谷中的回音,不住在他耳邊迴盪,他聽見了,卻完全看不到,他只能伸手茫然地在黑暗中摸索。
察覺被她壓制的右手掙動著,像要抓牢什麼,海品頤鬆開將手置於他的掌中,立即被他牢牢握住,力道之強勁,讓她忍不住疼擰了眉。
「放心,我不會走。」她忍著疼,依然柔聲說道。「我會陪著你,一定要活下來……」
耳畔的呼喚減緩了全身似被肢解的劇痛,慢慢地,遲昊激狂的掙扎開始安靜下來,粗重的呼息也逐漸變得平穩。
感謝天!直到他完全恢復平靜,海品頤鬆了口氣,見他下再妄動傷害自己,懸在心口的不安才放了下來。
一低頭,發現身上的外袍因激烈動作凌亂不堪,就連用來系胸的布條都變得鬆散。天!她剛剛幾乎是衣不蔽體地壓在他身上,而他……上身赤裸……
方纔危急時不曾意識到的感覺,如今清楚地回到腦海,海品頤瞬間赧紅了臉,揪緊襟口,卻抹不去那肌膚相親的溫度。
他胸膛的炙熱,彷彿還燙著她的心口……
夠了!那只是情急之下的權宜之計,別再想了!
海品頤用力搖頭,想將那抹綺想甩落,卻徒勞無功,她懊惱咬唇,打算下床離他遠遠的,誰知才一踏著地,動作卻被限制,一回頭,才發現自己的左手仍被他用右手緊緊握著。已非方才幾要將手腕折斷那般用力,卻是牢牢攫住,像緊抓住比生命還重要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