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林林總總的雜事讓她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私事,以至於她的婚事一年拖過一年,成了李承澤口中的「老」姑娘。
「你又何嘗好言好語過?利牙一張有如山中老虎,見人便咬。」李承澤冷眸淡漠,深不見底。
真所謂冤家路窄,很少出府的他,每回出門竟常遇到這女人,而她一見到他就一副看見討厭的蟲子似,讓他忍不住與她鬥起來。
「那是遇到你,平常的我可是溫柔得像一攤水,每個人見了都讚不絕口,好聲好氣地喊我一聲妍姊兒、妍姑娘。」她葉妍可威風呢,鳳陽城裡無人不知她是何人,略帶得意地揚起下顎,學他用斜眼看人,故意要氣死他。
很怪的,她與他前後見不到五次面,可就是不對盤,彷彿天生相剋,每回不是劍拔弩張,不歡而散,便是唇槍舌劍,互在心口插刀,沒一回能心平氣和的交談。
說是仇人嘛,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只是斗上幾句,互相損言酸語;可若無仇,瞧瞧他們此時的神色,似乎又多了一絲不屑和輕蔑,你看我礙眼,我看你心煩,活似魚簍裡兩隻跳蝦,想踩對方一腳好跳出魚簍。
「如果你到我繡坊為我做事,我也會喊你一聲妍姑娘。」他看重人才,該有的禮遇不會少。
她一啐,粉舌輕吐。「別作夢了,本姑娘才不去,你們這些沒天良的商人呀,一天到晚只想著壓搾繡娘,也不想想她們每天花了多少眼力,為你們做了多少……」
「一個月一百兩。」沒有人會將眼前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這是他經商多年最好使的手段。
利誘。
頓了一下,她暗吞香涎。「沒得商量,我……我不缺錢。」
雖說一百兩她最少得撮合十對新人,相當三、四個月的收入,她是很心動啦!不過做人的原則豈能輕易地被錢財打破,人要堅持己見,不可隨波逐流。
何況她刺繡單純是一種興趣罷了,不想當成買賣交易,當初會繡鴛鴦戲水純粹是給予新人祝福,願他們百年好合、平順快活。
哼,分明拿喬,想抬高工錢罷了。「葉妍,別糟蹋了你的好手藝,別家繡坊不可能開出這樣的高價。」李承澤臉色嚴峻,語氣帶著嘲諷和對她自抬身價的不齒,異於常人的深藍色瞳眸閃著幽晦。
她沒好氣地回道:「要你管,我就甘心為人作嫁關你什麼事,反正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後有多遠離多遠,你別再來找我麻煩了!」
一說完,她螓首一甩,走人。
粉色髮帶在她大動作轉身下飄揚起來,仿如春日杏花,飄呀飄地,煦煦金陽照射,如瀑般的墨黑髮絲也染上點點金光。
那一瞬間,李承澤的眸子瞇了一下,臉上表情看不出情緒,但眸光卻盯著走遠的背影久久不移。
「二少爺,要不要找人去教訓這丫頭,她的態度太張狂。」竟敢出言不遜,還拒絕他家主子親口邀聘。
隨侍在側的下人,自做主張的揣摩上意。
「多事。」他低斥一聲。「李怒回來了嗎?」
「回來了,二少爺,他在府裡等你。」被斥責的下人不敢再多說什麼,恭敬的回道。
「嗯,回府。」
第一章(2)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李府的議事廳中,蓬首垢面的游鎮德有如一隻落水的耗子,神色惶恐,十分狼狽的被推倒在地,身上的衣服因慌亂想逃而勾破幾個口子。
他一臉恐慌,臉色灰白,委靡不振的垂下雙肩,低著頭,一副已知做錯事的模樣,不敢抬起頭看堂上眾人。
但實際上他在心裡咒罵不已,心機深沉地想著該如何挽回劣勢,不讓精心策劃的一切毀於一旦。
「我知道錯了,不應該貪小便宜,偷工減料,讓李家蒙上不少損失,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老老實實的做事,不生二心。」
「給你機會?」嘴角微揚的李承澤冷笑著,將做假的帳目毫不留情地丟向他臉上。「你損及的不只是財物,還有我李家建立已久的商譽,你要我怎麼饒恕你的貪得無厭」
給他機會無異是養鼠為患,後患無窮。
「我只是一時財迷心竅,沒想過事情的嚴重性,做出悔不當初的行為,經過這一次教訓後,我已經徹底悔悟了,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李家……」游鎮德雙肩抽動,以手抹淚。
「這樣的理由不足以說服我,如果我原諒了你,又如何對其他商家交代?」有一便有二,人的貪念無止境。
李承澤毫無轉圜的冷厲語氣,無疑是給利慾熏心的游鎮德重重一擊,他眼中先是閃過一抹陰狠,繼而淚涕齊下地裝出悔改之意,博取同情。
「不要呀!表弟,我一家老小都靠我吃穿了,要是失去李家的支持,我拿什麼養活老娘和家中十來口,我會活不下去的……」
那一聲表弟喊得好不淒楚,好似割心割肉般,叫人好生不忍,忍不住想替他求情。
原來游鎮德是李家親戚,他的娘親正是已故李老爺的表妹,兩家多少沾上一點姻親關係,因此往來密切,互有貨物交易。
游家是李家布行和織坊的上游,長期供應布品給李家,以獲利情形來說,雖不致一夕致富,但少說也是小富人家。
可是他並不滿足於現況,有了錢還想更有錢,絞盡腦汁,妄想和富可歆國的李家一樣富有。
所以他不但苛扣工人薪餉,又以粗麻混細絲混充絲緞,當成上品高價賣出,牟取暴利,造成布匹的質感變差而失去信用。
李家的賬房和管事的人可不是由著人瞎矇混的庸才,他們一察覺到布料品質有異,摸起來較往日粗糙,二話不說地打了回票。
要不是游鎮德勤走旁路,想用錢打通關節,好讓他的劣質布料入庫,這事還不致難以善了,讓人看出他的貪婪。
「當你決定做這件事前,你就該想到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一切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至少他沒趕盡殺絕,要他吐出十倍的違約金。
「二少爺,我的大菩薩,求求你高抬貴手,給我一條活路了,不要斷絕和遊記商行的合作,我給你磕頭了,你大人大量,別和我一般計較……」
做戲做得十成十的游鎮德當真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那紅成一片的凸額還沁著血絲呢!整個人卑微地跪在李承澤面前,求他給一口飯吃。
在座的家族長輩有不少收過游鎮德的好處,他貪雖貪,卻懂得攏絡人心,該送的禮一分不少,還送到收禮人的心坎裡,這下子可派上用處。
「承澤呀,游家小子也不過是一時糊塗,讓豬油蒙了心眼,你就看在三叔公份上,別讓他太難看。」
「沒錯,得饒人處且饒人,他也不真是大奸大惡之徒,認了錯就好,以後應該不會再犯了。」
「……哎呀!誰沒做錯過事嘛!退一步海闊天空,鎮德平時也挺老實的,對我們這些一腳進棺材的老人家噓寒問暖,我看他本性不惡,就再給他一次好好認真做事的機會。」
李家的長老們當真被收買的十分徹底,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好話,頗有私心的出言相護,不忍心對他們好的游鎮德磕破了頭,血流滿面。
面無表情的李承澤看了為人說項的族親一眼,再垂眼看向抱著他大腿不放,低嗚泣涕的表哥,冷然表情始終未變。
「若是再有下一次,用不著等我開口,你會知道什麼叫山窮水盡。」必要時,他會給予絕對的制裁。
他在商場的作風雖然強勢,但不失誠信,與人交易不欺童叟,方是經營之道。
而他,名義上的「表哥」卻是不折不扣的短視商人,眼光短淺地只看得見眼前利益,不思長久之計,遲早會出紕漏,不可不防。
「你的意思是……」暗自竊喜的游鎮德佯裝驚喜不已,心底另有一番盤算。
「游掌櫃,別高興得太早,心存僥倖,那批不良品我李家悉數退回,你未依約定所造成的損失共一萬七千八百萬兩銀子,一個月內補足。」想在他眼皮下搞鬼,得看他底子夠不夠。
「什……什麼,一萬七千八百萬兩……」他嚇得不輕,當場血色全失。
「你該慶幸我未向你索取十倍的賠償金,別忘了我是見血就吸的商人,不是見危救急的大善人,自個兒好自為知。」
一說完,李承澤甩手一揮,神態清冷地不置一語,雙眸微垂,送客之意很明顯。
在座的諸位長者也非不識相之輩,一瞧見他懶得理會的神色,個個不想自討沒趣地自行離去,未再多說一語。
畢竟人有私慾,最看重的是自己,不管收了多麼貴重的禮,怎麼比得上自家銀庫充裕,萬兩銀子夠他們過個好冬。
唯獨面容一怔的游鎮德無法接受耳朵聽見的事實,猶自轉著心機,意圖讓當家主事的李二少爺收回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