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她暗自失笑自個的白日夢。早在侵入別人夢境的那一刻起,她便知曉有今日的下場,夢是假的,不會有成真的一天,她的等待不過是一則笑話,夢醒後的他不可能記得她是誰。
織夢者的悲哀,她第一回嘗到,果真苦澀,難以入口。
「你……回去之後再跟你算帳。」鐵漢生忍著不發怒,沉著臉聽取警方的搜索報告。
黃色封鎖線的範圍內,雜草叢生,蚊蠅四處飛竄,一具還算完整的屍體在做過初步的檢驗後,由聞訊而來的殯葬業者負責收屍,一等驗屍結果出來,便發回家屬安葬。
法醫的工作便是和死人打交道,說不上什麼樂趣,甚至是耗時耗力,不過對想法怪異的趙瀠青而言,死人遠比活人可愛,他們不會頂嘴、不會有任何令人髮指的行為,乖乖地躺平,任其擺佈。
「沒事的話我先走一步,從昨天忙到凌晨三點才收工,全身骨頭快散了,我回家補個眠,晚一點再回辦公室補全今日的驗屍報告。」再不躺下來睡一覺,她快癱了。
趙瀠青有種我行我素的灑脫,沒等檢察官同意便拉高黃色封鎖線,身一低就竄了過去,沒回頭地揚手一揮,表示打過招呼了,拿她沒轍的檢察官只好氣呼呼地目送她離去。
靜謐的墓園飄送著一股哀戚,一座座矗立的墓碑莊嚴肅穆,安息於地底的亡者不受打擾,長眠在神的懷抱中。
望著那死人居住的墓穴,清亮目光被一大束白玫瑰吸引住,她走上前一瞧那亡者姓名。果然是……
一條年輕的生命就此殞落,說來有些可惜。
趙瀠青忽生感傷,雙手合掌一拜。也算是相識一場,而死者為大,一切過往隨風飄遠,無須掛懷。
她在心裡默念著祝福的話,轉身欲離開墓園,突然一道高大身影遮蔽視線,她訝然的退後兩步,差點跌坐在身後的墳墓上。
但是一隻手倏地伸出,箝握住她細白臂膀,穩住後仰的身體。
第2章(1)
「我見過你是不是?」
心,飛快的跳著。
眼兒帶著濕潤的淚光,盈盈閃動。
低沉的聲音像醇厚的大提琴,悠揚地在耳邊響起,聲聲震盪全無防備的心房,引起心跳咚咚咚的共鳴。
他不是離開了嗎?她在心裡問著。
眼前所見的男人不是幻象,他確確實實,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只是他的面容變得成熟了,刀鑿的臉龐稜角分明,冷硬的線條讓人感到陌生而難以接近。
這不是他,至少不是她記憶中,那個二十五歲的無賴男人,他不會笑,眼底沒有溫度,看人的眼神十分冷漠,繃緊的下顎充滿冷峻和拒人於外的疏離。
「回答我,女人,我不喜歡你悶不吭聲的態度。」夏仲夜瞇起黑瞳,語氣彷彿深井回音。此處接訊不良,他不過為了接一通電話離開半晌,沒想到返回墓前時,竟會出現一位陌生女子。
「女人?」對稱謂不甚滿意,她輕攏蛾眉。「你很無禮,對人太不尊重了,傲慢的個性要改一改,目中無人是人際關係的致命傷。」
「沒人敢對我說教,你是第一人。」他該動怒的,可是……
莫名的暖流一波波湧進心底,填滿破了洞的胸腔,他感到體內的血在沸騰,煨熱了長久以來的冰冷,心底的躁鬱一掃而空。
那是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好似倒置的地球兩端回歸到原位,日與月相輝映,不再出現異常現象。
「凡事總有第一回,習慣就好,通常想聽我講課的人還得付鐘點費。」她的價碼不低。
在法醫界不算資深,但趙瀠青專業的形象和清婉容貌,十分深受學生的喜愛,她常受邀到警察學校,以及附有醫學課程的大專院校開課,是少數具有講師資格的女法醫。
「你是老師?」看她談吐不凡的恬然氣質,夏仲夜有此一猜。
她肩一聳,維持波瀾不興的微笑。「你看我像嗎?作育英才我怕誤人子弟。」
面對一張張稚嫩的面孔,她能給的是經歷過的經驗,以現成的教材給予最淺顯的入門之道,讓他們自行分析得出結論。
可是此刻的她卻遭遇史上最大的難題,眼前站著的他讓她沒法冷靜視之,一陣紛亂亂了她心扉。
理智上,她早就曉得他在夢醒之後,必然會遺忘大部分內容,所以她拚命告訴自己要走出那段虛幻夢境,讓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
但是人最不受控制的便是感情,雖然她一再告誡自己,別再想起那段難以自拔的錯愛,管不住的心卻總是一遍遍地翻閱曾有的甜蜜時光。
她讓相思啃蝕著心,忍著不去尋找那個叫「夏仲夜」的男人,她以為時間可以使她淡忘了他,不用多久,他便會成為一抹甜蜜又苦澀,但已經不再令人心痛的回憶。
沒想到掙扎了三個多月,就在她逐漸淡忘時,被她刻意遺忘的男人無預警的出現,令她平靜的心湖再起漣漪,無可抑止的漫向週身。
這是上天給的警告嗎?越界的織夢者該謹守本分,不要妄想美好的結局,任何違背常態的行為都該修正。
或者是兩人的緣分未了,命運給了他們再愛一回的機會,在曖昧不明的混亂中找出一條相愛的道路,不讓他們錯過的徒留遺憾。
「這裡有你放不下的人?」一座座的墳塚孤立,蕭條秋色只見落葉紛紛。
「不,我來工作。」她指著不遠處還在進行搜證的警察,表明他們是一起的。
「你是警察?」他訝然的瞇起幽合黑眸。
趙瀠青先是一怔,繼而好笑地指指胸前的識別證。「也算是執法人員,不過性質不同,我管的是死人,橫躺著的才交由我處理。」
她是法醫?
夏仲夜的濃眉攏成一座小山,無法將她的人與職業連在一起。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她應該更甜美,笑得更溫柔,一臉濃情的凝望他,喊他一聲……
老公?
霍地,他神情為之一變,似震驚,又似駭然,瞇視的雙瞳倏地放大。
「我認識你對不對,我們曾經見過面?」那雙夢裡的清瞳,是她。
聞言,趙瀠青微驚的澀笑。「你怎會突然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你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怎麼也兜不在一塊。」
他一聽,冷眸一利。「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除非你曉得我是誰。」
「我……呃……這個……」她忽地語塞,眼神閃爍。
「你調查我?」夏仲夜拿出對付商場上的敵人那一套,語氣嚴厲。
她遲疑了下,暗驚他的觀察入微。「我每天忙得要死,哪有閒工夫去做無意義的事,謹慎是好事,但別走向被害妄想症,不是每個人都想從你身上挖到好處。」
「換言之,你知曉我這個人,對吧?」他向來低調行事,不接受媒體訪問。
不論是車禍前或車禍後,他一向不在人前曝光,作風神秘得不讓人窺得一絲隱私,報章雜誌上鮮少出現與他有關的報導。
因為他全心在事業上,不想被無關緊要的事分心,一則新聞的出現可大可小,能不發生盡量避免。
因此別說感情世界了,他連一張正面照片也不曾上報。
「你……」她不否認也不承認,表情力求鎮定,不露出半絲破綻。
「我作了一個夢。」他突然天外飛來一句令人錯愕的話。
「呃?」她的心跳不禁加速,眸心多了忐忑。
「夢裡有個女人,她擁有和你一模一樣的眼睛。」明亮、清澈,乾淨得宛如萬里無雲的晴空。
她澀澀地說道:「夢是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
「是夢,也是最真實的夢。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夢見你的眼睛?」就是這雙沒有雜質的水瞳,他清晰地記在腦子裡。
「那是巧合吧!也許你在哪裡匆匆一瞥與我神似的眼眸,一瞬間的印象也有可能留下記憶而出現在夢裡。」
「這是你給我的回答?」他甚為不滿的冷視。她不痛不癢的解釋對他而言是不夠的!
趙瀠青在心底苦笑,眉間多了無可奈何的澀然。「人是活在現實中,對於夢裡的一切不必看得太重,那只是不切實際的虛幻,夢醒成空。」
不是她要扼殺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本來她也想過去尋他的,可是後來她怯步了,因為他不屬於她,在他身邊有個陪伴他的人。
想到此,趙瀠青的眼神有些黯然。那日到醫院安養中心探望奶奶時,她無意間瞧見他與一名女子親密的互動情景,私下查問護理人員,才知他已有論及婚嫁的未婚妻。
從那天起,她便決定放手了,從此不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雖然心很痛,如撕裂開般難受,但是人要往前走,如果一直沉溺在沒有結果的期盼中,將喪失前進的力量。
所以她不去找他,把思念鎖在記憶盒裡,日復一日地重複單調的工作,借此逃避心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