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夜訝然,語氣轉柔,「我以為你見不慣我疏離的態度,對待手足之情比陌生人還不如。」
螓首輕搖,她拉著他走向醫院門口的小庭院,坐在花圃旁的石椅賞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家的家務事我上不了心,也沒本事去管。」
「車禍的起因是煞車失靈,警方給我的報告是煞車線彈性疲乏,造成輪胎打滑撞上山壁的失控。」完美的報告書,找不到一絲破綻。
「但是你不相信,私下自行調查,你發現事情並不單純。」零件故障的機率有多高,大家心理有數。
他開的是定期保養的好車,在安全性上優於一般車輛,不太可能發生機組零件故障的問題。
那麼便是有人動了手腳,有意讓駕駛者從人間消失。
他和誰結仇,誰又容不下他,他若出了事,又有誰能得到好處。
有嫌疑的就那幾個,兇手是誰其實呼之欲出,就看查不查了。
不過從她經手的數百件刑案看來,越是單純的案子越不簡單,其中暗藏玄機,太過明顯的因素反而啟人疑竇。
「換成是你,你能接受內容不實的結論?」他沒有寬恕別人的雅量,該查的事一定追查到底。
趙瀠青蛾眉一顰。「那你查到什麼,你還有沒有立即性的危險?若我早認識你幾個月,就能幫你查明真相。」
同樣的事她不希望再發生,她怕自己不一定能及時助他脫險。
這一次源於祖母的牽引,她才能走入他夢中,適時地伸出援手,阻止女鬼的糾纏,他方才安然脫困。
可是對方若執意置他於死地,那是防不勝防的。
「趙小姐,趙法醫,你忘了我還在生你的氣嗎?居然有心思轉到其他話題。」夏仲夜冷著臉,不悅地瞇起黑瞳。
「生我的氣……」她喔了一聲,失笑他的小心眼。「其實我是為了你好,避免日後徒生麻煩,何況你也討厭跟人走得太近。」
「不包括你的家人。」他冷著聲申明。
將頭往他肩膀一靠,舒服地挪了挪位置。「對你而言,她們和陌生人沒兩樣,而且我家的女人跟麻雀一樣的嘰嘰喳喳,你肯定受不了。」
他一定會青筋跳動的大吼,叫所有人閉嘴。
「那是我該處理的情緒,與你該不該藏起我這事不能混為一談,你讓我覺得被蔑視了。」好像他們只能暗著往來,無法攤在太陽底下。
這種不得見光的感覺相當惱人,比吃了黃連還苦悶。
她笑得好無奈。「自身的安危你不放在心上,卻拘泥無關緊要的小事上,你真讓我無言了,想勸你的話往肚裡吞。」
唉!他這輕重不分的個性,讓她都要為他捏一把冷汗了。
「和你的家人親近不是小事,她們有認識我的必要。」他執意要拉近和她的距離,不容她逃避。
夏仲夜越來越不瞭解自己一再脫序的舉動,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反常的現象越來越頻繁,幾乎變得連他也不認識自己。
但他就是無法對她放手,每每她一有離去的念頭,他便心生慌亂,似乎左胸的心臟被刨出一個大洞,空空蕩蕩。
看著他固執的一面,愛他的心不免又痛了起來。「下回吧!有機會再談。」
「不用等下回,現在就可以轉回醫院,我探病。」他倏地起身,將忙得不可開交的公事暫放一旁。
「不……不必太急吧!我媽需要休息。」她差點咬到舌頭,水靈雙目瞪大如受驚的貓咪。
「我不會耽誤她太多時間,稍微拜會一下不致影響她的傷勢。」他走得急,完全無視別人側目的眼光。
此時的夏仲夜壓根不記得他還有一位溫柔婉約的未婚妻,羽田晴子早讓他拋諸腦後,他雙眼只看得見一個名叫趙瀠青的女法醫,眼底、心中全讓她嬌妍身影給佔滿了。
這還不是愛嗎?
偏偏不相信愛情的他明明深陷其中,卻未曾正視自己心情,也不懂他的急切是源自對愛的不安,他在找尋別人的支持認同,使自己有安心的理由。
「等一下,犯不著急於一時,此刻看我母親,你似乎更應該去關心令尊的病情……」父子親情是天性,無法切割。
一提到父親,夏仲夜面色幽沉的頓足,濃目陰鷙。
「多管閒事的人並不討喜。」
美目一轉,顯得清澈無辜。「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若你有空關心我母親,那對於養育你的父親更不應該不聞不問!」
「你是在教訓我嗎?」一觸及他最難堪的痛處,英挺俊顏冷若冰霜。
肩一聳,她微笑以對。「我有個疼我、愛我、願意為我犧牲一切的好父親,所以我不能體會你的心情,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是在他生前沒親口對他說……爸,我愛你,你是女兒們的驕傲。
「不過,我也不會跟你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種話,我經手許多被虐死的小孩案件,加害者都是他們的父母,只是你換個角度想想,這樣的結果真的是你要的?你這麼做,你母親能夠安心嗎?」
人生能有幾次機會,只有在失去後才驚覺錯過什麼,想挽回已經來不及了。
「說完了?」他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
仍然無法輕易原諒父親。
趙瀠青握緊他修長手指,側首一笑。「說完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也只能提點,至於要怎麼做,還是得由他自己決定。
「可以走了吧!」他語氣無起伏,平淡得彷彿在說今天的天氣如何。
「沒見過比你更猴急見女方家長的人,你不知道通常這種場合是論及婚嫁,男方準備提親……」他最好考慮清楚,別把自己推入坑裡。
「老婆。」夏仲夜反握她的手一下,眼神由濃黑轉為明朗。
「嗄?」冷不防一句親暱稱謂,讓她愕然怔立。
「你、很、聒、噪。」一說完,他薄唇輕揚。
她眨了眨眼,大腦非常辛苦的消化傳來的訊息,然後……
「老公,你讓我心跳加快、腎上脾素激增,我必須稱讚你一句:你是最可愛的混蛋!」
「可愛?」黑眸瞇起,冷光迸射。
「可愛到讓人想掐爆你的腦袋,這樣的讚美詞你滿意嗎?」她不崇尚暴力,但他是唯一例外的對象。
見她笑不及眼的肅殺神色,夏仲夜挑起眉,頓感有趣的笑出聲。「殺了我拿不到遺產,你得先嫁給我。」
連他都難以置信自己會開起這種玩笑,但莫名的,他不但無一絲排斥感,甚至認為是理所當然,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離世了,她是他心中的第一順位遺產繼承人,他的財富可以保障她的生活,在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
而此刻盛怒中的她這般耀眼奪人,彷彿一顆金光璀璨的小太陽,瞬間照亮他心底的陰暗,讓他有種想抱緊她的衝動,汲取她所有的光和熱。
事實上,他也那麼做了,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滿臉錯愕的女人。
「等……等等,很多人在看。」她的肋骨快被他抱斷了。
喘不過氣來的趙瀠青像缺氧的魚,拚命張開嘴呼吸新鮮空氣,但是她的心暖呼呼的,有絲溫柔的悸動,情不自禁地環住他的背。
不論他是不是真心,那一句「求婚」確實撼動她心房,讓她開心得想笑,微揚的嘴角發出無聲的唇語「我願意」。
「不要開口,讓我再抱你一會。」他說時的語氣帶著寵溺,彷彿她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靜靜的,趙瀠青一臉恬靜地任由他雙臂輕擁,一句話也不說地感受兩人的心意相通,她看見他的寂寞和渴愛,從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傳到她的身體。
須臾,他才鬆開手臂,以教人臉紅的深邃眼神凝視她,輕輕落下一吻。
「仲夜,你太卑鄙了,我好像又愛上你了。」她覺得太不公平了,他怎麼能引誘她愛他。
聞言,夏仲夜眼中迸出熾熱光彩,黑得發亮的眼瞳流溢喜色,但是他隨即臉色一變,震驚地扶住突然倒向他的女人。
「瀠青……」
「我……我好痛,剛剛那個人用針頭刺……刺了我一下……」頭好暈,眼前的景物在旋轉。
就在剛才,一個壓低帽簷的年輕男子戴著耳機,像是聽著搖滾樂,身體跟著音樂左右搖擺,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誰知他走著走著竟朝她靠近,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朝她臂上一劃,接著快速走開。
速度太快了,沒人知道他做了什麼,就連她本人也不曉得自己被襲擊了,直到不尋常的抽痛傳來,她才腿一軟,發覺不對勁。
「他用針頭刺你?」夏仲夜面色難看地查看她手臂,霍地發現不僅有針孔,還有刀片劃過、約一公分左右的傷口。
「應……應該不是針頭,而是針筒注射,他將不明液體打入我體內……」她的身體越來越重,無法動彈。
他一聽,將她攔腰抱起。「不許有事,聽到嗎?」
神志漸漸昏沉的趙瀠青聽到他微帶恐懼的咆聲,心底笑開了,她用最後一絲氣力抓緊他前襟。「找一位陳……陳妙華醫生,除了她,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我,包括護理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