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
咦!那女人是誰,為什麼他會一直夢見她?夢中的她有一雙貓似的慵懶大眼,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似在取笑他的健忘。
健忘?!
他忘了什麼嗎?
為何他只記得她瑩澈的眼兒,卻看不清楚她的長相?是誰把白霧趕到她面前,遮住她大半張臉,教他總是帶著一絲遺憾醒來。
醫生解釋這是車禍撞擊後的後遺症,他大腦前葉受創所造成的記憶混亂現象,等腦中的血塊自行吸收後便會恢復如常。
可這還是不能解決他滿腹的困惑,他覺得非常煩躁,脾氣比以前更冷硬,更不通情理,好像照在他臉上的陽光是冷的,毫無熱度。
愛,很真。
真得讓他以為是真實存在的。
織夢,她的名字。
但是心裡有一道聲音低咆著,那不是她的名字,那不是她的名字,她是……
她是誰?
如果織夢不是她的真名,茫茫人海中,他該上哪裡才找得到她?
或許再睡一覺吧!說不定會再夢見她。
這一次他要牢牢記得她的面容,誰也不能遮掩,他會找到她,在夢的邊緣。
笑聲苦澀,似在嗚咽。
霧茫茫的鏡面一掃,露出一張三十歲成熟男人的臉孔,在前額靠近發線的位置有條車禍留下的細疤,但無損他俊雅五官,他仍是令女人為之瘋狂的帥氣總裁。
只是,他太冷了,嚴峻著一張沒有笑容的臉,對誰都是一逕的冷漠,即使面對親人,他一樣不苟言笑,彷彿築起一道冰牆,沒人進得了他的內心世界。
他的世界是一片荒蕪,建築在沒有人煙的冰巖上,底下是懸空的,凝結的海洋一望無際,只有他微弱的呼吸聲,以及,證明他還活著的……
心跳聲。
第1章(1)
「整體來說,上半年的營運下滑三個百分點,員工的流動率較為明顯,爆發一陣出走潮,不過在股市慢慢回緩的情況下,離職的現象有趨緩之勢,不久便可回復正常……」
這就是重生的感覺嗎?
由毫無知覺到徘徊生死關頭,憑著一股強悍的意志力與死神拔河,多次在鬼門關前和死亡擦身而過,最後才重返人世。
那曾經幾欲奪命的傷口經過時日不短的治療已復原大半,結痂的疤痕雖不若先前的恐怖,卻仍隱隱抽痛著,用最殘酷的事實告訴身體的主人他所經歷過的遭遇。
打滑的輪胎像失控的火車頭不斷往下俯衝,轟的一聲,凹陷的車頭撞上山壁,在蜿蜒的山道上。
汽油的味道濃得嗆鼻,如毒蛇猛獸般鑽入鼻間,帶來驚悚的氣味。
血從額頭滑落,染紅了視線,漸漸模糊的意識聽不見任何細微的聲音,只有自己越來越薄弱的心跳,它發出令人悲傷的求救。
一度,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動彈不得的身體卡在駕駛座上,橫過胸前的安全帶阻礙逃生的機會,大量的失血濡濕底下的座椅。
那是不甘死去的憤怒,在他三十年的歲月裡,他沒有一天為自己活過,有的只是責任和永無止境的競爭,在人吃人的社會謀一席之地。
以世人的眼光來看,他是成功了,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中立於不敗之地,順利地將帶領的企業擴展到國際,成就一番非凡事業。
但是,這真是他所要的嗎?為何得到一切的他卻無比空虛,彷彿生命中有了殘缺,不論他花多少時間、擁有無上權力,也無法填補。
他的心是空的,破了好大的一個洞,空蕩蕩的流失他以為的滿足。
或許,他真的死了吧!如今殘活的是一具空洞的軀體,沒有靈魂、沒有感覺,行屍走肉的依身體本能活著,緩慢地腐敗。
「之前股東拋售的股票,我已依總裁的吩咐悉數買回,股價回穩,投資者的信心大增……」
耳邊儘是絮絮叨叨的平穩聲線,不疾不徐地報告多日來的商場變動,有條不紊的替他接續長達好幾個月的斷層。
立於窗邊的男子神色漠然,似乎心不在焉地撫著額側微凸的肉疤,凝重的眉間不曾舒緩,恍惚的黑瞳中承載著遠方的雲朵。
那一聲有力的「總裁」讓現實感回到大腦,平靜得近乎冷漠的面容露出令人寒徹心扉的冷笑。
沒錯,當初受制於人的小經理終於從父親的手中奪下實權,將骨肉親情拋向一旁,全心建立自己的勢力王國。
給了他生命的男人失敗了,不能再呼風喚雨,從此只能在深淵谷底中哀嚎,一日復一日的忍受逐漸老去的事實。
這一次是他贏了,再也沒有人能踩在他頭上叫囂,處處打壓,指責他的不是。
應該高興的,可是為什麼他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好像在他得到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時,有某種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東西正在消失?
惶恐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心情,他控制不住心底越來越大的黑洞,它狂猛地咆哮,來勢洶洶地似要吞蝕他。
而他的救贖卻在夢中,那個看不清楚長相,有雙明亮大眼的女子。
「……雖然股市的動盪不像以往激烈,不過仍要小心監控著,避免攀升得太快而影響進場時機……」叨念的聲調驀地一停,轉為關心的詢問:「總裁,你的身體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太過勞累是加重身體的負擔,欲速則不達。
「不打緊,我撐得住,你繼續。」轉過身,一張嚴峻臉孔面對著盡忠職守的特助。
「可是你的臉色不佳,額頭的傷又疼了吧?」唯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察覺異狀,總裁在勉強自己,不肯依醫囑適度休息。
「我沒事,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在這重要時刻,他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你在玩命,你知不知道?」周上錦忍不住苛責,想狠狠罵醒上司。
他不僅是總裁特助,還是夏仲夜所信任的同窗好友,兩人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高中時期。
一晃眼十多年過去了,他們的情誼只增不減,深厚得一如手足兄弟。
在公司裡,敢直言進諫的員工沒幾人,而他是少數的幾人。
「他們不就是要我的命嗎?我何懼之有。」清峻面容浮現一抹極冷的笑。
想要他死可不容易,死裡逃生的他將化身修羅,一一索討他們該付的代價。
「還不確定是你繼母所為,況且警方只分析車禍原因是煞車失靈,不一定是人為……」車體燒燬得扭曲變形,無法進行有效的監定。
「不一定?」銳眸一瞇,冷厲駭人。
多希望還在夢中的夏仲夜,此刻笑得冷然。在現實生活中,莊瓊珍已是他父親再婚的對象,他母親過世不到一年,情婦就被扶正,堂而皇之的帶著私生子進夏家大門。
那年他十五歲,卻有著小他八、九歲的弟弟,可見他口口聲聲只愛妻子的父親早就背叛婚姻,滿口謊言地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
到後來,父親甚至不避諱地提及外面有個情人,要求母親接納,一大一小同住一個屋簷下。
母親不允,鬧得兩人幾乎撕破臉,要不是父親的事業仍需要母親娘家的金援,恐怕那女人早就進了門,竊據了母親的位置。
但,她仍是勝利了,從母親手中拿走「夏太太」的頭銜,並刻意打入社交圈,企圖取代母親。
可惜飛上枝頭的烏鴉還是烏鴉,不可能成為光彩奪目的鳳凰,酒店出身的女人怎麼比得上受過良好教育的名門千金,光是氣度與修養就差上一大截,更別提母親的好人緣,她的那些姐妹淘同仇敵愾,讓被打回原形的烏鴉灰頭土臉。
「或許是上一次的土地開發案得罪了某些人,你也清楚那些人的手段。」有黑道背景的土地掮客惡如豺狼。
他舉起手,制止特助多言。「不用再說了,誰想因我得利我心裡有數。」
「總裁,不要因為偏見而蒙蔽了雙眼,其實你的弟弟妹妹十分敬重你這位大哥……」若非他們執意救到底,不放棄一絲希望,仲夜說不定早在車禍那個月已不在人世了。
說實在的,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他還滿喜歡仲夜的那對弟妹,即使明知他們大哥討厭他們,那兩個孩子還是努力討好他,甚至在仲夜昏迷的那段期間,他們只要有空都會過來醫院探望。
「上錦,你想惹我發火嗎?」陰冷雙眸微沉,冷銳如刃。
周上錦表情極淡地歎了口氣,「好吧,我不再提起你忌諱的話題,不過晴子小姐已來找過你幾回,你要見她嗎?」一個女人不怕難堪的追求真愛,這份難能可貴的勇敢值得嘉許。
「她又來了?」兩道濃眉高高攏起,隱浮不快。
「在會客室等了你一個多小時,挺有耐心的,你不妨見她一面,不要再避不見面。」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有事要面對面的談開。
夏仲夜面冷的嗤哼一聲。「她請你當說客?」
「不,是關心,晴子小姐在你住院後,多次親自照料昏迷不醒的你,況且你們是未婚夫妻,你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也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