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已經被砍下頭,身體還往前跑了幾步才倒下,好幾顆人頭就這麼在地上滾動碰撞,令人看得怵目驚心。
當一具具屍體倒在大量的血泊中,也染紅了鋪著金磚的地面。
「千歲息怒!」聞到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長史和典簿胃部一陣翻騰,當場吐了出來,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跪在地上發抖。
垂下滴著血的寶劍,元鎮臉上凝聚著凶暴之色,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父皇,您若真為天下蒼生著想,就親自來滅了兒臣吧……
肅王那張俊美狂肆的臉龐上染上幾滴濺出的鮮血,他的眼神狂亂,嘴角還噙著一抹獰笑,讓王府屬官都以為他瘋了,全都不知所措。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後寢宮。
「……千歲發了好大的脾氣,還把皇上派來的使者頭顱給砍下來,就連隨從也無一倖免,聽說個個死不瞑目,眼睛都睜得大大的……」
聽銀屏形容逼真,好像當時也在場似的,趙晴不由得發出乾嘔,胃很不舒服。
「不要再說了……」
金香一臉驚恐。「那些官員可是皇上親自派來的,千歲居然把人殺了,他該不會真的瘋了?萬一朝廷怪罪下來,只怕娘娘也會受到牽連,這該如何是好?」
「皇上到底派人來做什麼?」趙晴壓下想要嘔吐的不適感,問道。
「聽說是特地前來通知千歲,千歲的生母淑妃娘娘亡故,可卻不許他回京奔喪,只能在王府遙祭。」銀屏遞上熱茶說。
趙晴訝異地看著她。「不准他回京奔喪?」
銀屏正色地說「千歲可是『災星降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會有災禍發生,誰知他回京之後會出什麼事,不只百姓不歡迎,皇上同樣也會擔心。」
「可是千歲的母親過世,卻不讓他回京奔喪,這也太說不過去了,為人子女,想送父母最後一程是人之常情啊……」趙晴認為這麼做對肅王太不公平。
「難怪他會氣到殺人,儘管不應該,可是皇上也有不對的地方。」
「這是皇上的旨意,誰都不能違抗,就算是千歲也一樣,否則就會被安上造反的罪名,就算不會被處死,也會被眨為庶民。」金香歎道。
「千歲人呢?」對於肅王這個男人,她心裡雖然害怕,可是另一方面又表示同情,感覺真的很複雜。
銀屏沉吟了下。「應該是回前寢宮去了。」
「……我去看看他吧!」趙晴想了又想,要做到事不關己很容易,只要顧好自己的命,不去看、不去聽就好,但過世的不是別人,而是寶寶的親祖母,她不能置身事外,總得要有人出面安慰肅王。
聞言,金香馬上勸阻。「娘娘還是等千歲氣消了再去吧。」
「我有護身符,他不會殺了我的。」她撫著隆起的小腹,如果不是有寶寶在,她也不敢挑這節骨眼去送死。
「可是……」兩個婢女卻是擔心肅王會把氣出在她們頭上。
趙晴決定賭一把。「快去備轎吧!」
兩個婢女見她這般堅持,也只好照辦了。
於是,趙晴坐上軟轎,往肅王居住的前寢宮而去,心想除了「節哀順變」這四個字,她還能說些什麼,從小到大,對於死亡她早已淡然處之,但是不曾面對失去親人的痛苦,她又該如何體會對方的心情?
「該怎麼說比較好……」她不禁喃喃自語。
待軟轎經過穿堂來到前寢宮,單簷歇山七開間建築的格局比後寢宮的五開間還要氣派雄偉。
「見過娘娘!」李天保上前請安。
她低頭看著李天保。「千歲在屋裡嗎?」
「回娘娘,千歲原本是在屋裡,不過方才又像瘋了似地衝出去了……」李天保有些無措。「這會兒人應該是在西花圜。」
「西花園怎麼走?」趙晴咬了下唇,還是決定冒一次險。「快帶我過去!」
李天保躬了下身,便走在前頭帶路。
軟轎穿過單簷歇山三開間建築的宮門,外頭便是西花園,處處可見陡峭挺拔的假山、奇峰迭嶂,還有清幽素雅的亭台樓閣,四周遍植花草樹木,但全都枯萎了,連人造湖泊都乾涸了。
「娘娘怎麼來了?」王小冬見到趙晴,有些緊張地迎上前。
她先讓抬轎的奴才把軟轎放下。「千歲呢?」
王小冬才剛比了下前頭,那個方向就傳來一道滿含悲憤的怒吼,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奴才沒用,不敢靠近半步。」
真的要過去嗎?趙晴也很猶豫。
「啊——」又是一聲憤懣的吼叫。
銀屏不禁開口勸道:「娘娘,咱們還是回後寢宮吧。」
就在她舉棋不定之際,她又感覺到了胎動。
趙晴將掌心按在小腹上,相信這麼做並沒有錯。「我一個人過去就好,你們都留在這兒。」說著,她便從軟轎上下來。
「娘娘!」王小冬一臉惶惶不安。「此刻面對千歲,實在太危險了。」
她安撫著眾人。「他總不會殺了自己的兒子,我不會有事的。」
就在他們的目送之下,趙晴往聲音來源處走了一小段路,終於看見肅王的身影,只見他半披著亂髮,瘋狂地拿著寶劍揮舞,不斷砍向身旁的樹木,樹上的葉片就像雨般不斷飄落。
「……地牛翻身是兒臣的錯嗎?豪雨成災又是兒臣造成的嗎?父皇……兒臣究竟做錯了什麼?百姓們得了瘟疫,又不是兒臣害的……」
元鎮洩憤似地一面大吼,一面砍樹出氣。
「父皇不如滅了兒臣吧……只要兒臣死了……大豐王朝就不會再有災禍……就能天下太平了……兒臣願意引頸就戮……」
他多希望老天爺能給他一個答案。
聽著肅王吶喊出沉痛的心聲,趙晴的眼眶不由得紅了。
原來他還是很在意別人說他是「災星降世」,原以為這個男人生性殘暴,根本不管世人的眼光,其實心還是會受傷、會疼痛,既然還有正常人該有的反應,那麼應該還有救才對。
趙晴比誰都還要清楚地震、豪雨和傳染病這些災禍不是出在他身上,可是又無法用科學的方式證明給大家看,這才是最傷腦筋的地方。
「母妃死了……卻不讓兒臣回京奔喪……這又是為什麼?兒臣不過是被豢養在封地的一條狗……這一生都得困在這裡……這樣還不夠嗎?父皇……」
她鼻頭一酸,因為這種痛徹心腑的滋味,她能夠體會。
上輩子的她幾乎是以醫院為家,天天聞著藥水味,瞪著白色的牆,有段時間經常覺得自己快瘋了,不只會在病房裡大吼大叫,丟東西出氣,甚至還吃不下、睡不著,也有過輕生的念頭。
她的靈魂困在病弱的身軀內,哪裡也去不了,而肅王的身軀則是困在這塊封地上,終身不得離開,更無法得到自由。
其實他們有些地方很像。
他們都是被雙親遺棄的孩子。
元鎮仰天怒吼。「父皇……您告訴兒臣……」
爸、媽,我要回家……你們為什麼都不來看我?
趙晴彷彿又看到年幼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哭泣,身體好痛,痛到快死掉了,身邊卻沒有一個親人,此時再聽著肅王又悲又怒的吶喊,被壓抑的情緒頓時全湧了上來,不禁流下淚水,她以為自己早就看開、釋懷了,可隱藏在開朗外表下的她還是渴求著父母的愛,當傷口被揭開,還是這般難以承受。
她能為他做什麼?
如果這個男人不是肅王,不這麼喜怒無常,趙晴一定會走過去抱住他,然後告訴他沒事了,不要哭,這就是人生,是你我來到這世上要接受的考驗,所以不要再哭了,就算再怎麼痛苦也一定可以撐過去的。
她能夠體會肅王的心情以及內心的傷口有多深,他今天會變成這個樣子,不是沒有原因,重點是該如何改變?
自己什麼都不會,又真能辦到嗎?
「是誰?」元鎮終於注意到還有別人在場。
這聲低喝讓趙晴回過神來,想躲也來不及了。
元鎮邁開大步,臉上怒氣勃發,他來到趙晴面前,將鋒利的寶劍架在她的脖子上。「本藩已經警告過你,不許離開後寢宮半步。」
「我……」她才張開嘴巴,就忍不住痛哭失聲,但不是因為生命受到威脅,而是感同身受。
見狀,元鎮低哼一聲。「既然害怕,就不該來這兒。」
趙晴的眼淚怎麼也停不下來,更沒辦法開口說話。
要不是看在她懷著自己的親生骨肉,元鎮老早就動手了。
「來人!」他吼道。「來人!」
連叫了兩聲,王小冬才匆促地趕過來。「奴才在!」
「送王妃回去!」元鎮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王小冬吁了口氣。「娘娘沒事吧?」
「嗯。」趙晴哭著點頭。
直到肅王走遠,銀屏和金香才敢過來,二話不說,便攙扶著哭到涕泗縱橫的主子坐上軟轎,離開西花圜。
回到後寢宮,趙晴還是哭個不停,她的心就像被什麼堵住,許許多多不想再去回憶的情緒被掀了開來,不管是孤獨、寂寞,或是被父母拋棄的恐懼,那種痛楚,外人是無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