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台灣的七月天,太陽熱得可怕,地上柏油像是滾沸的油一樣,燙得讓人幾乎站不住腳。人們大多躲進健築物裡吹冷氣了,除非必要,絕不想在這樣炙熱的環境下多停留一秒鐘。
偶爾經過的幾個行人,也都行色匆匆,畢竟在高溫的艷陽下,沒人還能保持從容的儀態行走。
所以,也沒人注意到一個腳步有點踉蹌的女人,被一台從後面開過來的轎車追撞上去。
等街道兩旁的人意識到發生事故的時候,那台白色轎車已經飛快離開現場,而那個被撞飛的女人,則是全身癱軟躺在炙熱的柏油路上,身下沁出鮮紅的血液……
所有人像看了一場快速播放的無聲電影,原本還帶著細碎雜音的街道上剎那沒了聲音,直到幾秒後,不知是誰喊出第一聲尖叫,像是解開定身咒的咒語,令附近路邊及窩在冷氣房裡的人都跑出來圍觀。
「快點,打電話叫救護車!」
「有誰看到剛剛那台車的車牌號碼嗎?」
紛雜慌亂的聲音模糊地鑽進地上女人的耳朵裡,在她腦中放大扭曲的嗡嗡叫,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躺在炙熱的柏油路上,奇異的是身體卻從一開始的像火燒慢慢感覺寒冷。
她用盡所有力氣想讓手撫上自己的小腹,那裡有著她曾經很期盼的孩子,但現在……卻隨著她不斷流出的鮮血逐漸消失。
她半瞇著眼,呆滯地看著頂上一片湛藍的天空,回憶像是走馬燈飛快的轉動—
她曾經飛揚的學生生活、驟然中斷的學業、受到家人阻撓卻仍勇起反抗的愛情……華而不實的丈夫、被背叛的信任……然後,她在受到車子撞擊的瞬間,看到駕駛座上那熟悉的臉孔—她的丈夫……
怨恨悔怒,太多的情緒在一時間湧上心頭,然而她卻已無力再想,因為隨著逐漸流失的體溫和血液,她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消失。
當炎熱的陽光再也無法溫暖她漸漸失溫的身體時,在神智昏沉之前,她心中只剩淡淡的遺憾。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那她不會再輕易相信太過虛無縹緲的愛情,她不會再那麼傻的相信一個男人,不會……
只是真的好遺憾,她已經沒有「如果」了。
第1章(1)
穿著一身簡單整潔的合身洋裝,裙擺隨著溫柔的春風微微飄蕩起伏,花自芳緩緩走在回家的路上。
看著道路盡頭帶著橘紅色的落日,她忍不住深深吐了口長氣。
「原來……這真的不是作夢……」
自那場車禍後,當她再度睜開眼,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房間佈置時,還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走進廁所裡,看見鏡子裡的人時,她更忍不住驚呼出聲,嚇了好大一跳。
鏡子裡的她,竟不是那個擁有滄桑臉龐的女人,而是一臉白淨、在額頭還帶著幾顆青春標記的豆蔻少女!
她摀住嘴,不讓自己尖叫出聲,再次衝回房裡,打量著房間裡的擺設,然後,視線定格在自己掛在房門後的那個年歷上。
年歷上的日期讓她頓時傻了眼,思緒陷入一片混沌,如果不是有人在她的病房裡惡作劇,那麼就是她的記憶出現錯亂。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毫無傷口的身體,卻又不得不想到一種最不可能的可能—
假如不是她瘋了,那麼她有很大的可能……是重生了!
這個瘋狂的懷疑,從昨天她穿上制服背起書包走到樓下、和年輕不少的家人打過招呼,然後去學校收拾之前在校自修用的書本、回家吃飯洗澡睡覺、接著迎接第二個天明一直到今天,她才終於完全肯定這不是她的夢境。
認清事實後,她以為自己會很激動能夠重來第二次的人生,可經歷了多年滄桑還有不久前的死亡後,顯然她的心已淡定了很多。
發完感慨後,她照往常一樣慢慢走回家裡,看著在「上輩子」已經好久沒回來過的家,心裡的惶惶不安,似乎在這一刻慢慢的消失了。
不管怎麼樣,既然能夠獲得重生的機會,那麼她就不會讓自己再犯上次那樣愚蠢的錯誤。
這一次,她要讓自己過得更好。
由於重生醒來時剛過大學指考,所以花自芳鬆了口氣,畢竟高中時代的課業在多年沒碰後,她頂多只記得一些概念性的東西,細節早忘得差不多了,這時如果讓她上考場,她大概只能拿個淒慘的分數。
沒過多久,成績單下來了,跟她記憶裡的分數一模一樣,上不了最好的學校,但一間好大學還是不成問題。
成績下來之後,她一直忽視的問題也終於要面對了。
上輩子,她拿到成績單之後,想的不是該報什麼好學校,而是被某個男人哄著結了婚,放棄學業。
這一兩天來,她用了不少理由推掉他的邀約,而現在成績單已下來,學校也早畢業不用去了,他像是察覺出什麼不對,拚命傳簡訊要約她出去見面,於是她想,也該是做個了結的時候了。
坐在離家裡和平常上學區域有點遠的甜點小店裡,花自芳靜靜看著桌上的熱巧克力還有簡單的奶酪蛋糕,等著對方現身,直到一個看起來有點痞樣的男人……不,或者就現在的她來說,是一個正要邁向男人階段的大男孩,一屁股過來坐到她對面。
她抬起頭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
坐在對面的男孩有個陽光的外表,以這年齡來看算是壯碩的身材,身上穿著某運動品牌的襯衫,內裡搭上一件純黑骷髏圖案的恤和牛仔褲,模樣瀟灑不羈,很能吸引少女們的目光。起碼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裡,她已看到不少少女們投射過來的眼神。
而身為被注視的對象,邱義仁毫無疑問也非常享受這樣的注目,甚至還有點洋洋得意。
花自芳在心裡一歎,她曾經以為自己愛過這個男人,但最後在現實生活裡,她卻已找不到當初那種愛的感覺。
她原以為他即使不愛她了,也有感情在,沒想到上輩子將她送上死路的也是他。
本想自己再次看到他會有怨恨,可現在真的見到他的臉,她竟然很平靜,除了有點熟悉以外,並沒有自己想過的那些強烈情緒出現。
「終於願意出門了?你讀書不是很厲害嗎?幹麼還老窩在家裡看什麼書?」邱義仁一臉不爽的抱怨,邊說還不忘自以為帥氣的撥撥頭髮。
花自芳看著他從一坐下來後就沒間斷過的抱怨及廢話,她面無表情,但心中忍不住歎息連連。
她當初到底為什麼會覺得他好呢?好在哪裡?她自己現在都說不清楚。
邱義仁說了十來分鐘,終於注意到往常會用愛慕眼神看著他的花自芳,現在卻用一種平靜又帶著點鄙視的目光看著他,甚至在他剛剛大說特說的時候沒有半點附和,只是一直保持著沉默。
「喂?花自芳,裝什麼氣質啊?不說話今天約出來這裡是怎樣?」他臉上出現一點惱羞成怒的氣憤。
花自芳淡淡的看著他,根據上輩子兩人夫妻多年的經驗,她可以看得出脾氣不佳的他現在已經瀕臨發怒的邊緣,
「今天我是有事情要說。」
「喔?是上次我說的那件事嗎?」邱義仁一聽她的話,臉上的怒容褪去了一些。
哼!什麼校花?還不是他隨便丟幾個眼神、耍個帥就手到擒來!只不過他也快大學畢業了,家裡又要安排什麼相親,本來他不想輕易被個女人套牢,但這個校花好哄感覺又單純,拐她當老婆應付一下家裡的人應該還算不錯,最重要的是,他在外面花她也管不動。
本來都說好了,她卻在幾天前突然不接電話,只傳了簡訊說要認真唸書,就此不找他。他不清楚明明都大考完了她還要念什麼書,剛好又在夜店勾搭上一個辣妹,沒時間應付她,也就順水推舟的說暫時不見面,偶爾有空的時候才給她打打電話、傳個簡訊,當作沒忘記這個人。
「嗯,我想繼續唸書,所以不可能答應。」
邱義仁聽到她的拒絕,眉頭皺了起來,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書什麼時候不能念?而且你念那麼多書幹麼?我家裡有的是錢,嫁給我就等於直接當個少奶奶了,還要唸書幹麼?」
花自芳聽完他的話,不禁在心中冷笑。是啊,對他來說當然沒什麼,因為她一個沒學歷的年輕女孩嫁給他後,就更沒有辦法去管他,在他家也站不住腳,只能當個被嘲笑忽視的少奶奶,最後還因沒有利用價值了,乾脆被他整死好詐領她的保險金。
如果不是先前她想找個地方藏私房錢,或許不會看到那份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高額保單,也不會在車禍時看到他臉的瞬間,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他畢業服役完接手公司後,公司便虧損連連,想要再娶個富家女幫助自己重新站起來,卻有她這個元配在那裡佔位置。但假如她這個老婆出意外死了,不但他能拿到錢還可以和富家女雙宿雙飛,對他來說是多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