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在他有動作之前便有防備,手輕輕往前一推,再放開,洪今年馬上摔個倒栽蔥,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所謂踢到鐵板,正是這麼一回事。
「你這王八蛋……」抱頭在原地打滾,洪今年沒有哀哀痛叫,而是先吐出咒罵。
男孩顯然覺得好玩,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笑容滿面地指著他的臉說:「你自己可能沒發現,在你要有動作的時候,眼睛都會瞇起來,所以不難看穿你的動作。」
「你胡說!」洪今年手抱著頭,怒目瞪向他,認定他是在耀武揚威。
又不是光明正大打贏他的,拽個屁!
男孩聳聳肩,表示不信就算了。
「你到底是來幹嘛的?路過還是找碴?」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洪今年從地上爬起來,不小心扭動脖子,馬上痛得哀爹喊娘。
男孩跟著站起來,雙手抱胸,神態自若地說:「是這樣的,你最近打傷了許多村裡的孩子,其中有不少是我們武館的人,所以我來看看。」
「是他們太弱了。」洪今年用鼻子不屑哼氣。
「我不認為打贏就是強。」男孩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塊胡麻餅,咬了一口。
洪今年看過胡麻餅,但是還沒有機會吃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佯裝不怎麼在意地問:「那是胡麻餅?為什麼紅紅的?」
說來,才七歲的他,目前在意的事情只有名字和填飽肚子而已。
「加了辣醬。」一堆的辣醬。
洪今年一聽,登時皺了一張臉。
要加多少辣醬才能讓胡麻餅變成紅色的?依他看,應該是直接加了辣椒在裡頭吧!
男孩發現他直盯著自己手中的胡麻餅,便問:「你想吃?」
不是有句話說「今天的敵人就是明天的朋友」?要他先示好也不是難事啦!
「笑話!吃了那種胡麻餅不拉肚子才怪!」洪今年是很想吃吃看胡麻餅有多好吃,聽說那是從西域傳過來的,連皇帝都好此味,但是他對男孩手上的辣味胡麻餅敬謝不敏。
真不曉得他有多愛吃辣。
男孩又咬了一口,洪今年的目光始終追著胡麻餅不放,最後男孩三兩下解決掉胡麻餅,然後從懷裡掏出另一塊同樣辣紅得可怕的胡麻餅,來到他面前,塞進他手中。
「那些受傷的孩子短時間內無法練功,我師父非常傷腦筋。」男孩頓了頓,又說:「這塊餅給你,當作是賄賂好了,如果你聽得懂,以後別再找其他人麻煩了。」
說完,男孩還一臉「他都懂」的神情拍拍洪今年的肩,似乎打定主意要培養不知從何而來的「患難真情」了。
「是他們先找我麻煩的!」洪今年用力打掉他的胡麻餅,怒聲吼道,聲音聽來刺耳銳利。
男孩看著掉在地上的胡麻餅,下一瞬來到他的身後,利用身高的優勢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反剪他的雙手在後,架住他,陰沉著嗓音道:「浪費可以吃的食物會遭天譴,你想嘗嘗天譴是什麼滋味嗎?」
「誰浪費食物了!是你自己沒有接好!」洪今年根本沒看清楚發生的事,又被他制伏,只好大聲嚷嚷。
被鐵灰色包圍的漆黑瞳仁瞬縮,男孩低語:「強辯?我最討厭別人強辯,那等於是懷疑我的判斷和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是小看天譴的威力。」
「天譴的代表是你嗎?這是私刑!我看你根本就被辣醬嗆得看不清楚了!快放開我!手會斷掉的!」洪今年喳喳呼呼的,懷疑自己的手會被扭下來。
「你知道一個辣味胡麻餅要額外加兩文錢嗎?你知道這還是我拜託老闆特別為我做的嗎?你知道老闆一天只幫我做兩個嗎?你知道辣味胡麻餅是老闆邊哭邊做出來的嗎?因為太辣的關係,老闆一天只願意做兩個。」男孩越說頭越低,聲音也越低沉。
「我不知道的是你究竟有多喜歡吃辣味胡麻餅!」辣味胡麻餅、辣味胡麻餅,他乾脆把掉在地上的撿起來吃不就好了,還廢話那麼多!
砰!
男孩用手刀狠狠地從他的天靈蓋敲下去。
「噢!」還疼著的地方被這麼一敲,洪今年又倒地打滾去了。
男孩站在原地,鐵灰色的瞳孔冷冷的瞪著他,面容覆上一層陰影,皮笑肉不笑地睨著他。
「既然你不懂,就讓我來告訴你吧。」
洪今年終於察覺他的臉色不對勁,想求饒時已經來不及了。
第1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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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守良坐在案前寫東西,聽見大門開啟和沙沙的腳步聲,隨即揚首。
「回來啦。」
偌大的廳房只有一盞夜燈,直到洪今年經過馮守良面前,他才發現接連幾天都帶傷回家的小鬼頭,今天傷得特別重。
「你太晚回來了,飯菜都涼了,要是不吃,今晚就餓肚子吧。」馮守良目光直視著他,一邊說。
洪今年沒答腔,走過馮守良面前也沒停下來,就這麼走回自己的老位置坐下,一動也不動地瞪著地上。
馮守良感到好笑。
許是初來乍到的不安感作祟,這小子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天不是睡在他準備的床上,而是那個毫不起眼的角落,似乎那麼做可以讓他安心,他也就由著他去了;爾後,只要心情不好或是遇上討厭的事,他便會躲到那個角落去。
近來看他每天都自信滿滿出門的模樣,還以為這孩子的「征討大業」進展順利,結果今天回來又是一副死人臉。
唉……雖然他是知道原因,但可沒有安慰他的打算。
馮守良低下頭繼續自己的工作,不忘道:「聽說你今天被村裡武館的小鬼教訓得很慘。」安慰人他是不上手,刺激的話,他倒是挺在行的。
洪今年渾身一震,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悶不吭聲。
不用問也知道一定是有人看到了,回來告訴馮守良。
「誰不挑,偏偏挑了雍師父門下最被看好的門生之一,你當然會輸。」既然他不說,馮守良就繼續說。
「你認識那個該下十八層地獄又天殺的王八蛋?」洪今年的語氣非常冷靜,用詞卻不然。
他竟敢用「那樣這樣」說出來都可怕……不,是可惡的方法惡整他?
「雍震日,武館雍師父的得意門生。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在他上頭還有個師兄,兩個人都是讓雍師父讚不絕口的好徒弟。」馮守良用筆桿搔了搔頭袋。
為什麼一個毫無關係的人,他可以記得住名字,而他這個養子的名字,他卻怎麼也記不住?
「他看起來年紀和我差不多,怎麼可能有多厲害?」洪今年的口氣滿是鄙夷,絕口不提今天輸慘的事。
「他大你個三四歲吧,不過雍師父近來只收些年紀小的孩子,雍震日在裡頭也算年紀大的了,再說習武本來就是年紀越小越能早日發揮潛能。」
「我看他也只是年紀比其他孩子大,才會被說得好像很厲害,等到我長到他那個年紀,一定比他還厲害。」他仍然雙手抱著自己,不是驕傲,而是篤定地說。
「那麼等你到他那個年紀,他不也繼續成長了嗎?」馮守良反問。
洪今年被問倒了。
瞧養子一臉被打擊到的神情,馮守良猜想他現在的感覺定不好受,約莫是在想自己不可能贏過對方,而感到洩氣吧。
馮守良露出玩味的笑容。
「看來你今天真的被他給徹底擊垮了。」
洪今年瞪了他一眼。
「是他突然發癲,說了一堆有關辣味胡麻餅的事讓我很反胃而已,誰說我輸了?」
「我想不用別人說也看得出來,你身上的傷比起前幾天還要多且重。」馮守良點出他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事。
雙手更加抱緊自己,徒勞無功地掩藏大大小小的傷,驕傲的自尊不允許他喊痛求援,才會一回來就往能安心的角落跑。
「那是我一時大意才會讓他得逞。」他還在嘴硬。
馮守良將筆尖就墨,吸飽墨汁後在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下幾個字。
「你的名字我已經取好了。」
洪今年立刻抬頭,氣憤頹喪的心情瞬間被拋到腦後,他像只被要求等待不許動的狗兒,好不容易終於要解禁,直盯著主人的動作隨時準備大快朵頤。
「就在這張紙上。」馮守良手上拿著折疊起來的紙晃呀晃,洪今年的視線也隨著紙張晃呀晃。
「我不識字。」即使非常想知道,他也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一點。
「那正好,我也不怕你趁我睡著的時候偷去看。」馮守良輕輕地笑著,當著他的面把紙收進衣袖中,「你幾歲了?」
「過了元日就是八歲。」他不說實際年紀,反而急著替自己添一歲。
馮守良雙手環起,帶點說教意味的語氣說:「小子,元日離現在還有大半年,無論你多想快點長大,時間是不會因為你而變快或變慢的。」
洪今年眼角一挑,「我從不希望時間變慢。」
那只會讓困苦的日子延續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