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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單煒晴

  「喔,那對你來說呢?」馮京蓮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不習慣兩人間肢體接觸太過和平。

  「嗯,啊,就是那個啦……那個兩個字的稱呼。」雍震日有些困窘,想含糊帶過。

  「妻子。」馮京蓮可不讓他敷衍過去,「現在問這個你不覺得太早了?」

  她才十四歲,明年才及笄。

  「不會,一點都不早。」

  他快要沒有時間了。

  馮京蓮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想了一下,開口問:「嫁給你,我能一輩子吃飽嗎?」

  兒時餓肚子的記憶造成她現在一提起吃便在意得不得了。

  「每餐都讓你吃一桶白米飯。」他允諾,甚至送上附帶點心,「而且一年四季都不缺辣醬。」

  「那正是我最怕的。」說完,她呵呵大笑。

  「小鬼,你還沒有給我答案。」他不疾不徐地催促,頗為享受她的笑聲……至少他快要認為破廟是個好地方了。

  「等你開始懂得叫我名字的時候,我就答應做你的妻子。」以前他還會叫她那個像是開玩笑的名字,最近都只叫她小鬼,好像她真的很小,有矮化她的嫌疑。

  「就這樣?」他問,似乎想確定她要求的如此簡單。

  「不然加上等我打贏你如何?」她興致勃勃地提議。

  雍震日立刻拒絕,「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那實在太難了。啊……這好像正是看不起。」

  「去死吧,歲時!」她一拳重重揮過去。

  雍震日朗笑著接住她的拳頭,然後輕輕一拉,把她往懷裡帶,用寬闊的胸膛將她仔細地收進懷裡,在她耳邊低語——「京蓮,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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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生日並非是元日。

  以前馮守良問她幾歲,她回答「過年後八歲」之後,馮守良似乎誤會了,以為她的生日就在元日,從此以後那天的飯菜特別豐盛。

  反正她也不曉得自己真正的生日,便閉緊嘴巴沒有多說。

  她在生日那天嫁給了雍震日,因為是嫁裳,她沒得挑必須穿著女裝在眾親友面前出現。當現場一陣無聲時,她真恨自己身為女人,如果情況對調就可以讓他來穿,她一定會捧腹大笑。

  結果她發現他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敬酒的時候他幾乎是瞪著每一個人,不知道在發什麼脾氣。

  他們沒有圓房,她猜想他可能覺得她太像男人,倒也不怎麼擔心,因為師父說他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她完全不懂師父指的是什麼,不過師父的話不會有錯,所以她不懷疑。

  但是現在,她很懷疑他們是串通好的。

  馮京蓮看著所有的師兄們,神情已經冷靜下來,很難想像昨晚她蒙在被子裡大哭了一場。

  ——他竟到要走的前一晚才告訴她。

  村子裡的人都來道別,每個人都忍不住往她瞧上幾眼,似乎認為她一定會掉淚,因為他們成親也才三天而已。

  是啊,才三天。

  她看著他和幾個師兄低聲不知道說些什麼,她猜想一定是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

  她多想問:「不是你說沒有欺騙的嗎?為何瞞著我這件重要的大事?」

  偏偏她想起他曾說過的話——就算是我騙了人,別人也不能騙我。

  於是她只能這麼想——是她自己沒能察覺,不是他騙了她,這樣會好過一些。

  非去不可?

  從知道他要去哪裡之後,她只在今早出門時這麼問他。

  因為我有想要守護的東西。

  他這麼回答。

  如果她不是武館的門生就好,便不會瞭解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正是因為她受過師父的教導,才會無法央求他留下。

  他們都是武人,有所追求的事物和理念,她不能阻擋。

  但是……如果她也是男人該有多好?如果是男人,他們不會瞞著她偷偷決定這種事,她也能上戰場,也能和他們同生死共患難,不會像現在這樣獨自一人體會被拋下的孤獨感。

  如果是男人,哪怕不能和他結為連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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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元日那天迎娶她。

  什麼會被取笑到老之類的事他都拋在腦後了,他娶了一個真心愛上她本質的姑娘,一個他早已當作是家人的女人。

  依照習俗她必須穿著嫁裳,當所有人看見她的女裝扮相後,原本鬧哄哄的場子一片寧靜,靜得連針落地都聽得見,在那一刻,他一邊慶幸自己早一步娶了她,一邊用瞪視提醒師弟們別太放肆的盯著她看。

  她永遠不需要知道自己其實很美,他不願意與別人分享。

  他們沒有圓房,因為她還太小,而且他即將遠赴戰場,他不希望留下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如此一來,倘若他不幸早一步離開人世,她也能毫無顧忌的再嫁。

  他在離開的前一晚才告訴她這個消息。

  她哭了一整夜,因為太過瞭解她的性子,他只能背對著她假裝沒聽見,心裡卻不斷歎息。

  早知道她會哭,而他怎麼也不忍心見到那一幕,才會一拖再拖,拖到不能再拖才說。

  當她拉起被子蒙著頭,努力不發出哭聲,但還是不小心逸出絲絲抽泣聲時,他感覺自己的心被拉扯著。他想抱住她,即使說不出安慰的話,也想讓她在自己的胸膛裡哭泣。

  但是他辦不到。

  如果真的這麼做,他一定會離不開。

  成親……也才短短三天啊!

  是他決定這個時候離開的,怕再待下去會越來越不想走。

  她一定認為他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傢伙,那也無妨,他不會為自己的懦弱辯解。

  非去不可?

  從知道他要去哪裡後,她只在今早出門時這麼問他,聽似淡然尋常的口氣,他知道那是自尊心極強的她強撐出來的。

  因為我有想要守護的東西。

  他只能這麼回答。

  他是一介武夫,早在大師兄回來前,他已經決定了未來要為國家而戰,如今只是多了一樣——為保護重要的東西而戰。

  他自私的利用了她的理解,說走就走,連挽留的機會都不給她。

  如果她也是男人該有多好?如果是男人,便能一起上戰場,她絕對會是守護他背後的不二人選,能和熟悉的人一起同生死,對她而言一定比孤單的被拋下的寂寞要來得好。

  但,如果她是男人的話,他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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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目送他的背影,她突然覺得好不捨。

  如同以往一樣的背影,距離卻是越來越遙遠,從以前開始,她的手便不夠長到足以抓住他,爾後又該如何是好?

  馮京蓮感覺未來一片茫然。

  「對不起。」站在她身邊的仲孫襲低聲道。

  「……為何要說對不起?」她慢半拍問。

  「如果我不回來,沒有帶回那些消息的話,歲時也不會想離開。」

  「是這樣嗎?」她問。

  仲孫襲面向前方,卻用眼角餘光打量著她,想摟著她的肩給她一點安慰,可是他很清楚她需要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已經走遠了的人。

  「對不起,是我帶回這樣的消息,卻沒有一起跟著去。」他忍不住又道歉。

  馮京蓮卻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地盯著遠方。

  仲孫襲猜想,她是在等雍震日回頭。只要一眼就好,她一定會把那一眼深深刻進心底。

  這兩個人之間的羈絆,是從小開始的。

  無論他背著睡著的馮京蓮回家幾次,或是在她肚子餓時買多少她想吃的東西,只要雍震日一出現,她便會立刻追著他跑。雖然她嘴裡總喊著要打敗雍震日,但是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能解釋的。

  他也曾想過,如果當初師父是要他去找那個打傷了武館門生的小霸王就好了,他會比雍震日早一步碰上她,她也會追著自己跑,那麼一心一意,眼裡只容得下那道背影的追著他。

  「小京,將來無論你需要什麼幫忙,都可以跟我說,好嗎?」他提高嗓音,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原本他是想走到她面前,可一想到她的眼裡仍然不會出現自己的身影,他便卻步了。

  「……嗯。」她的回答可以聽出心不在焉。

  仲孫襲無奈的笑了,轉身離開。

  不會有人送他……或者說他最希望的人不會送他。這是懲罰,是他帶走了她最重要的人的懲罰。

  馮京蓮是那麼的專心一意,以至於完全沒有注意到仲孫襲離開。

  他才剛走,她已經望穿秋水地思念著他了。

  「摸著你的心,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仲孫襲離開後不久,雍玉鼎來到她身側,如是問。

  「……心跳?」馮京蓮不是很確定師父想問什麼,卻很樂意現在有個人來讓她分心,讓她不要感覺那麼痛。

  「每個人都以為心是最重要的臟腑,人們說的快樂啦、悲傷啦,歡喜和痛苦之類的感受,似乎都因為有心才得以成就的,所以心死了,人就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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