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歲時去跑後山。」
「師父,仲孫永遠叫錯我的名字,請賜死他。」雍震日不落人後。
「好,采生也去跑後山。」
「師父,大師兄總是叫我小圭,這點讓我很不爽,請叫他站著不動讓我揍一拳。」藍桂莫名其妙跑出來湊熱鬧。
「好,駁回。我想你一定不只打一拳。」
「師父,大師兄都把我叫成萬貳,這點讓我很受傷,下午請讓我去鬥蟋蟀。」
「好,駁回。請問你怎麼會知道他『叫』的是『貳』?明明同音啊!」
「師父,我對二師兄不爽,請准許我用木刀扔他。」不知道是誰這麼說。
「好,駁回。木刀不是這麼用的,師父說過很多次。」
「師父,我對大師兄和二師兄都很不爽,所以中秋節請帶我們去賞月!」
「好,為師也想賞月。不過賞月這種事你們自己就可以去啦,而且跟不爽他們兩個有關係嗎?」
「師父,我娘說有師父帶著比較安心,附帶一提,我只是想發表對大師兄和二師兄的感覺。」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三天後去賞月。另外,要發表請等到有時間的時候再發表。」
「師父——」
「好,駁回。」
「師父,我還沒說,您至少聽我說完!」
「不用說了,你們這些不想練功的,都去給我跑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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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徒兒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是夜,雍玉鼎正在房內看書培養睡覺情緒時,雍震日前來打擾。
「你坐吧。」瞧他嚴肅的神色,從書中抬起頭的雍玉鼎笑言。
雍玉鼎揀了張椅子落坐,開門見山道:「師父,我想從軍。」
心臟抽了一下,雍玉鼎仍維持臉上的笑容,問:「師父從未硬性規定你們得在武館學藝幾年才能離開,你隨時要離開都沒問題,但師父不禁想問,你為何突然這麼說?」
雍震日正襟危坐,雙眼直視著前方,臉上的神情像是在思索著該怎麼說。
「是采生跟你說了什麼嗎?」雍玉鼎猜測。
「師兄從頭到尾都未要求我上戰場。我想師父也曉得師兄雖然遊走於戰場上,卻未曾投身於戰役中,自然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要求。」
「采生確實如此。」雍玉鼎淡淡地頜首。
雍震日沒有立刻接著說話,並非對自己的選擇感到猶豫,而是不清楚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決心,是以他握緊拳頭神情從遲疑到深思,最後,只剩毅然決然。
「師父應該從師兄那兒得知戰事越來越擴大,咱們村子雖離邊疆有一段距離,可倘若前線守不住了,早晚戰火會燒到咱們村子裡。」
「所以這是你上戰場的理由?為了保護村子?」
「之前,小鬼和我說了——如果有一天離開這裡,至少她會有個能懷念的地方,就像家鄉一樣的地方。」不知是因說起這些話還是說起她,雍震日向來凌厲的神情軟化不少,「師父應該瞭解,我和小鬼在背景上其實有些相似,我們和家人的緣分都很淡薄,也都不認為家人所在的地方稱為家鄉。我很慶幸遇到了師父,遇到了武館裡的師兄師弟……套句小鬼說的話,遇見了能夠令我有歸屬感的人。」
最後一句,雍震日說得小聲了些,還故意推說是馮京蓮說的,可見他非常不習慣說這些話。
雍玉鼎靜靜地聽著,一如往常的笑容似乎帶著一絲悵然。
「小鬼說遇到這樣的人,她不想放手,所以拚了命也要我原諒她……雖然我認為拚命的應該是我……」啊,當然不是說他怕幽靈鬼魅什麼的,是敬畏啦!敬畏山神之類的。雍震日在心底暗忖。「當然我不像那個小鬼一樣把話說得那麼……噁心,但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就當被騙也好,我想守護這個能讓我們用『家鄉』兩個字來懷念的地方。」
「為了小京而這麼做嘛……」雍玉鼎的目光有些迷離。
「小鬼勉強可說是順道佔了便宜吧。」縱然嘴硬了些,雍震日也沒否認。
「現在說有點遲了……自從采生決定遊走於戰場時,我便開始懷疑教導你們的方式出了錯誤。為師年少輕狂時,對於國家社稷擁有滿腔的抱負和許多空口大話的理想,想實現又不得不屈就於許多現實的因素,諸如沒有受到賞識,又是家中的二男,毋須太出風頭,讓我負氣遠走他鄉。等到遇見你們這些孩子時,我忍不住將自己的理想投注在你們身上,期望你們達到我所做不到的事。如今,說自己已經夠年長到能用穩健的方向來看待世事或許是誇大了些,可是為師總會想……會想當年對著我笑的天真,讓我重新理解真正該守護的東西就在身旁,毋須好高騖遠去追求的那些孩子,卻來告訴我,他們決定報效國家,投身戰場時,讓我覺得自己無知輕率的言論,會害得你們走上絕路。」
「師父說的每一句話,對我而言都很重要,若非相信師父的話,我不會留下來。」雍震日定定地說。
「戰場只有生與死,什麼敵我之類的,在死亡面前,不過就是一條性命罷了。也許你會認為我說一套做一套,但你們就像我的孩子,是我心頭的一塊肉,我怎麼捨得放手讓你們去?即使我明知道你們都有離開的一天。」雍玉鼎的話裡有著濃濃的自責。
「就像師父想守護我們,我也想守護這個地方,這裡是我的根,就是死,我也不願意讓人恣意踐踏。」雍震日年輕的臉龐散發出自信的光芒, 與其說是為了守護重要東西的自傲,更是出自對自己能力的驕傲。
「師父,徒兒也是。」宮浚廷的聲音竄了進來。
「還有我,師父。」范景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懶洋洋的,恐怕是被叫醒的。
「喔,還有我,請放心,我沒有那麼容易死的。」藍桂笑嘻嘻的語氣聽來卻很正經。
「師父,我也是!只要戰場能讓我帶蟋蟀去,我一定能打贏!」萬二也喊道,聽來頗令人擔心。
「師父,還有我!」
「我也是,師父!」
一時間似乎整個武館的門生都來了,堅定的話語此起彼落的晌起,其中不乏要雍震日別偷跑的話。
雍震日推開門,看著早該回家睡覺卻出現在這裡的師弟們。他是和幾個年長的師弟討論過這件事,沒料到這麼多人都知道了。
點點頭數數兒,根本是全部嘛!
啊,不,還少了一個,是馮京蓮。
「小鬼呢?」
「這種事怎麼能讓她知道?」宮浚廷理所當然地回了句。
「小京雖然不像,但終究是姑娘家,應該要被保護,而不是保護人的,二師兄。」藍桂對他曉以大義。
聞言,雍震日嘀咕著「想不到你們還有腦」、「算你們聰明」這類的話,轉身面對不知何時背對他們的雍玉鼎。
「師父,我們一心只想保護自己的家園,請您答應我們。」
背對著所有徒弟,雍玉鼎早已淚流滿面。
他總懷疑自己沒有當師父的資格,即使到這個年紀都還會從這群徒弟身上學到各種事情。
「當孩子長大了,就該適時放手讓他們飛,也是時候為師該放手了……」雍玉鼎低聲說。
一向打打鬧鬧,一起耍笨的師兄弟們,似乎也能理解雍玉鼎的擔憂,紛紛安靜不語。
這一夜,除了馮京蓮和仲孫襲,武館全數三十七名門生,決定在過完年後遠赴戰場。
前方等著他們的,是未知的世界,但是他們毫不畏懼。
第5章(1)
中秋,是雍玉鼎承諾要帶徒弟們一起賞月的時候。
這一天特別令人興奮,雖說淨是些每天看,看到很膩的臉孔,但一起賞月這種事可是頭一遭,再加上也是最後一次,沸騰的氣氛是可預期的。
除了一個人之外。
雍震日硬是擺了張臭臉給其他人看,讓所有人在三里外即能感覺到他的不悅和怒氣。但是沒人理他,應該說也沒膽理他。
離開的決定確定後,誰來告訴馮京蓮成了最要緊的事。
他們不能帶她上戰場,又不希望瞞著她一直到要離開前才告訴她,那樣不就跟她之前做的事一樣……左思右想後,他們決定推派一個人去說,該名代表幾乎立刻確定雍震日為不二人選。
誰教他最和馮京蓮的「感情」最好。
想當然耳,接下這件苦差事的雍震日絕對不會有好臉色,自然沒人敢跟他說話。
可是所有人都不敢,不代表仲孫襲不會。
「年時,我都聽說了,你負責告訴小京那件事——噢!」仲孫襲話還沒說完,即被賞了一拳。
雍震日收回拳頭,冷冷地說:「我最痛恨別人幸災樂禍。」
「我明明什麼都還沒說。」仲孫襲端著一張被打腫的正經面容。
「你一定會說,而我不想聽。」所以先下手為強。
「想不到年時毛長齊了,個性也變得任性妄為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