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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寄秋

  「嗯。」寧知槿回頭瞟了一眼消失在雨幕中的馬車,跟著丈夫走向腳步遲緩的娘家人。

  寧錦昌、周氏、寧知理、寧知方都在,他們面上沒有笑容,每走一步就像割心的痛,他們最疼愛的那個家人不在身邊了,從此以後會寂寞吧!少了不少糯軟笑聲。

  而此時在馬車上拭淚的寧知秋也一臉惘悵,她覺得她身體的某一部分枯萎了,開不了鮮艷的花朵。

  不懂得安慰人的華勝衣棄馬就車,一路將心情沉重的妻子摟在懷裡,像哄孩子似的輕拍她的背,哄得她哭著入睡。

  這一趟回京之行走得不快,因為正是炎熱的季節,熱得叫人汗流浹背,走走停停,又有些遊山玩水的意味,到了京城已經過了中元節,快邁入氣候涼爽的八月。

  只是華勝衣和寧知秋只帶了七、八名下人回府,他倆的載物馬車卻足足有十輛,裡面是蜀地當地的土產和各種見面禮,以及一些私人物事,由百人護衛隊護送。

  「這……這裡是……」是日頭太大閃花眼,她怎麼看到不該看到的幾個很閃亮的金色大字。

  「輔國公府。」華勝衣難掩傷痛的接道。

  他,回來了。

  寧知秋喉頭一澀,「是擁有丹書鐵券,本朝最有權勢的三公之一的輔國公府?」

  定國公、安國公、輔國公,開國三公,當年與太宗立下不世功勳,乃是開國皇帝的左膀右臂,允其子嗣襲爵不降等,世世代代子孫皆為國公,歷時已有三百餘年,十五位帝王。

  「我是見過丹書鐵券。」當年他祖父抱著他指著祠堂上擺放的丹書鐵券,語氣傲然的說著過往功績。

  寧知秋勉強擠出一抹澀笑。「你不是什麼世子之類的嫡長孫吧?就等著老子升天好繼位……」

  看她一臉悲憤,原本心中積鬱的華勝衣不禁笑出聲,化開了一大半鬱結。「父親他還活得好好的,一時半刻死不了。」

  他還能自我解嘲,闊別多年,如今再度歸家,這個曾養育他十五年的府邸,如今看來也陌生了。

  少年愛風流,縱馬過街市,馬鞭急切切,當空一破聲……彷彿間,年少的他騎著快馬在官道上奔馳,鮮衣怒馬,好不快意,身後跟著一群和他一樣肆意妄為的權貴子弟……

  那時的他是飛揚跋扈的,不可一世的認為這世間沒有他掌控不了的事物,他出身高門,人才出眾,擁有父母所給的好相貌和傲人家世,在這天子下誰能與他爭鋒。

  可就為了這口自以為的傲氣,他闖下滔天大禍,沒人相信他是失手誤傷,硬是把蓄意殺人的罪名往他身上栽,將他下了大獄,他成了三個月不見天日的囚犯。

  回想起曾經的不堪,華勝衣的心裡還有些許恨意,他不會忘了是誰讓他陷於難以自拔的泥沼之中,萬氏……

  「怎麼了,你在想什麼,看你兩眼發怔的直盯著這扇朱漆大門,叫你也不理人。」他這是近鄉情怯嗎?

  微失神的華勝衣搖了搖頭。「沒什麼,有感而發罷了。」-轉頭,他看向長隨。「叫門吧!」

  「是。」年輕親衛走上前,叩門三下。

  輔國公府前八階階梯,上了階梯是朱色大門,門前是一對石麒麟,麒麟口中叼著赤銅鈴鐺。

  九是天子才能用,本朝再顯貴的人家也只能到八,要有所避諱,但也可見輔國公府受皇恩厚重。

  赤金九螭青玉大匾高高掛起,大氣磅礡的輝映著國公府歷代來的榮光,浩然正氣迎面而來。

  「誰呀?沒有拜帖不許入,無事快快離開。」一名髮色半白的老頭拉開一條門縫,不耐煩的接手趕人。

  「世子爺歸府。」長隨揚聲一喊。

  老頭怔了一下,隨即不快的喝斥,「休得騙我老頭子,我家世子爺還在蜀地,由不得你冒名糊弄……」

  「常信開門。」

  咦?誰還認得他,府裡的人都喊他老常頭。「你……你是……」

  「連我也記不得了嗎?常管事。」華勝衣大步的走上前,光影中現出的人五官冷傲清峻。

  「你……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我不是管事了,只是門房。」他語氣落寞,背有點駝。

  「原來你也受難了。」排除異己。

  那個女人還真狠,不是她的人便一一除掉,當年輔國公府連三品官員看了都要彎身問好的管事,經她的手一整治,竟是比灑掃的小廝還不如,臉色暗沉,兩眼無神,老得快。

  「相公,我累了,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進去休息?」嬌驕二氣並存的寧知秋嗓音輕柔,嬌軟地一嗔。

  華勝衣目光柔和的看著妻子,大手輕握她微涼的小手,「常信,去告訴府裡的人,本世子回府了,我,華勝衣回來了。」

  「你……你真的是世子你?!」常信震驚的睜大眼。

  「要我再踹你一腳,讓你給我牽馬嗎?」他有變那麼多嗎?變到看著他長大的老僕都認不出來。

  聽到那不可一世又傲慢的語氣,常信喜極而泣的嚎出聲,「世子爺,真的是你回來了,老奴給你開門,你快快進來,老奴終於等到你了,你這些年……受苦了。」

  中門大開,他邊嚎邊抹淚,一雙老寒腿居然健步如飛地往府裡報信,百人護衛氣勢驚人的開道,立時驚動了輔國公府上下。

  先是拄著御賜龍頭枴杖的老太君在嬤嬤的掙扶下,神情十分激動的走出來,她滿頭銀霜,插著赤金福壽纏絲釵,一根翠綠玉簪,滿是皺紋的臉上早已爬滿淚水。

  「我的心肝,我的福哥兒,你這液良心的這些年來也不回來看看我這老婆子是死是活……」多久了,她以為再也見不到日思夜盼的乖孫,眼前真的是他,不會有人冒名頂替吧?

  「祖母,孫兒不孝,勞您惦記。」華勝衣袍子一掀,當下跪地,重重叩了三個響頭。

  他連聲招呼都不打的下跪叩首,感念親恩,一點也沒想到身側還有人,幸好寧知秋機靈,反應快,連忙也跟著一跪,做做樣子的磕頭,只是心裡老大不痛快,這該死的舊社會陋習,她為什麼也要跪呀!

  打她穿越到這個朝代後,一來她身子骨弱,沒人敢讓她跪,二來是全家都寵她,怕把她跪壞了,因此她還沒嘗過跪人的滋味,這跪……還真是有學問的。

  看來她得學小燕子做幾個「跪得容易」,不然這三天兩頭的跪一跪哪還吃得消,早晚把骨頭給跑壞了。

  「就是你壞,不聽話,老是惹是生非,把你拘在府裡練字養性子,你偏要往外跑,瞧!這不是惹出是非了。」讓她氣得眼淚沒停過,恨他不長進,怨其事事愛與人對著幹。

  老太君打得不重的往孫兒背上連拍了數下,又哭又罵的恨鐵不成鋼,但是所表現出來的卻是不捨。

  「娘,別打了,打傷了您又心疼了,快讓孩子起來吧!大老遠的跋山涉水回來,您這心狠得下去?」一名風姿綽約的中年美婦身姿端莊的走來,假意攔著老太君,不讓她下手。

  「怎麼狠不下心,他都敢丟下我這個快死的,我還擔心他沒來得及給我送終嗎?這孽障呀!不打消不了我的怒氣。」冤孽,累她為他掉了多少淚,夜不成眠的想著他過得好不好?

  「好好好,不惱不惱,您打也打了,總要讓他起身,來來往往的下人多,可得給他留點顏面,咱們福哥兒都長大成人了。」怎麼不乾脆死在外頭,還回來幹什麼!

  福哥兒?

  呵!這稱謂倒有意思,老祖母喊孫兒小名是出自心中疼愛,就算分別多年也不顯疏遠,祖母疼長孫天經地義,可這位口裡熱絡,眼中卻不見熱切的夫人這一聲「福哥兒」,可就意味深長了,照常理來說,除了輔國公本人外,府裡的人都該恭敬地尊稱他世子爺才是。

  寧知秋低垂的目光閃了一下,猜測這名看來三十出頭的女子身份,依穿著打扮來看,在府中的地位不低。

  「誰讓他跪了,是他自個兒作踐自個兒,沒氣死我這老婆子不甘心。」老太君咬著牙說著氣話,龍頭枴杖往地上一敲。

  她嘴上說著氣話,心裡卻不捨,身邊服侍的人哪不曉得她的口是心非,早有人上前攙扶起甫歸府的世子爺。

  「是了,別跪了,平白惹你祖母發惱,她早盼晚盼地盼著你,這會兒不就盼到了,你可多說兩句好聽話哄哄老太君,不要讓她又為你擔心。」美婦說著好話,可是聽得出心口不一,對這長子長孫的歸來並不待見。

  「母親。」華勝衣語氣生硬的一喚。

  原來是繼母大人呀!寧知秋跟著一福身,表情怯弱,聲音如蚊蚋的躲在丈夫身後,裝出見不得世面的小家子氣,低低地喊了聲,「婆婆」。

  她又在裝小白花了,裝得太像了,因此根本沒人理會她,只當她是世子爺從外面帶回來服侍的小妾。

  萬氏假意拭淚,裝出慈母嘴臉。「回來就好,以後別再鬧事,要跟國公爺多學一學,年紀不小了也該懂事,我們曉得你脾氣沖,見到比你更橫的就拔劍,曹國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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