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是聶行儼,表情貧乏的俊龐仍定靜無波,唯雙目微光掠過……藺勉忽而有些明白,原來他的夢中女子想守護的,是這個男人。
緣分還是太淺薄嗎?她說的是前塵到今生,而他也只不過當日在帝京城外驚鴻一瞥,便已留心,卻是太遲嗎……
聶行儼步近,依舊仗著拳硬有力,輕鬆俐落地劈開鐵鎖。
倒是麗揚心疼得直抽氣,跺腳嚷嚷——
「又砸鎖!又砸鎖!行軍都統司這款巨大鐵鎖要價不菲啊!老鐵匠師傅精心打造,若不談價錢的話,那它也是件賞心悅目的工藝,你說你怎麼就砸得下手?你——」兩位大將軍王爺全又瞪著她看。
唔,好吧……要她選是吧?選就選。
挲挲鼻頭,她臉蛋微燙,踏出牢門直直走向聶行儼,走進他懷裡。
她抱住她的男人,沒再多看誰一眼,一隻大掌隨即撫上她後腦勺,略霸道地按住,像也不許她有機會再多看誰一眼。
「多謝十一爺關愛,只是這姑娘已是我的人,除吃干抹淨,還是吃干抹淨,不可能放手。」
聽得這話,麗揚心裡又想崩潰——
她家男人說得這樣清楚直白,都不知聽這話的十一王爺要多不好意思啊?!
第10章(1)
麗揚自認已跟藺勉說清楚,該選她也選了,所以事情算和平收場……吧?
是說如果聶行儼不要那麼囂張霸氣,也許會更好些,畢竟對方好歹是皇子啊,留點顏面給人家不挺好?
他將她直接挾走,也不怕人家說他目無王法。
當她後來質問他時,還真怕他會迸出「老子就是王法!」這類的話,他卻是用令人頸後發毛的語調,一字一句冷幽幽道——
「犯人自首,然,查無所獲,接頭為誰?如何銷盤?貨又在何處?犯人說不出個所以然,明擺著戲耍官府,該當何罪?」
她眼睛滴溜溜轉,還沒想好,人已被他丟上馬背。
片刻便回到將軍府,紅鬃駒交由管著馬廄的老伯照料,聶行儼大步流星往裡邊走,麗揚快步跟在他身後,頓時覺得自己真像個可憐小媳婦兒。
但,還是有人疼她的。
老王妃就站在正廳前頭等著,一見她跟著回來了,明顯吁出一口氣,人扶著椅子緩緩落坐,眉間的結也才見鬆解。
一見到老王妃,麗揚就粲笑了,叉腰挺胸又揚顎的,直說進出那行軍都統司地牢,她算是老行家,不怕不怕,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她都熟透了,沒啥好驚,然後還反過來安慰老人家。
若非聶行儼突然來個峻目橫掃,都統司的軍監鐵牢被她加油添醋、天花亂墜一說,都堪比皇帝老子的御花園,不逛對不起自個兒似。
麗揚今晚其實好想巴著老王妃不放,老王妃像也瞧出端倪,但兒子那關決計是過不了的,老人家覺得好笑也無奈,只能嘴上多幫襯,替麗揚說了不少好話。
此時麗揚已浴洗過,餓得咕咕叫的五臟廟也好生祭拜了,廚子大爹特意替她下了大大一碗打滷麵,她橫掃千軍般清空,沒辦法,在對付她家男人前,得把肚子填得飽飽才夠力氣。
當聶行儼回到屋裡時,跪坐在榻上、正梳理著一瀑長髮的人兒微微一頓。
他沒有看她,逕直在榻邊大馬金刀般落坐,慢騰騰卸下靴襪。
麗揚見事甚快,趕緊下榻去小間張羅盆子和熱水,端來給他洗腳。
熱水都兌好端來他腳下,他卻動也不動,麗揚內心狠狠歎了口氣,撩起袖子乾脆自個兒動手,捧起他的大腳就往盆子裡泡。
「你幹麼這樣?」惡向膽邊生,她蹲在他腳邊抬眉質問,但一被他那雙深瞳居高臨下俯視,心臟連抽三大下,氣勢登時弱掉。「那……那牧民們的活兒,我能幫便幫,十匹次等馬就喊一個價,我沒想從中得利的,單純就是幫把手,讓牧民們手頭寬鬆些,大夥兒都樂……」
「我氣的是這事嗎?」聶行儼冷聲問,目底的小火竄得頗高。
他早知她德行,牧民朋友若有難處求她相幫,她不可能不應,而這種暗盤的活兒她接得是得心應手,對她而言恰如舉手之勞,要她不那麼做,根本不可能。
對於這種遊走於邊緣的渾事,他不阻她,亦不鼓勵,就睜隻眼閉只眼,若以為拿這種事能激怒他,不能夠!
麗揚咬咬唇,想想又道:「那、那涓伯母被我拖到那地方去……是我錯。我認錯認罰,是我考慮不周,沒有……」
「我氣的是這事嗎?」直接打斷她的招供。
聶行儼看她一臉苦惱樣,既發火也憐惜。娘親在那舊院內被尋到時,好端端沒受什麼驚嚇,就是緊張她被都統司虎狼衛帶走,之後自然不斷替她解釋。
他亦是明白,真遇危難,她為親為友兩肋插刀、在所不辭的性情定然先護身邊人,她待他是這般,待文弱的娘親更是。
麗揚耷拉著腦袋,突然被他一把撈上榻。
她跪坐在榻上,見他迅速洗好,扯來淨布拭乾大腳丫子,隨即轉向她雙腿一盤,兩臂抱胸,真要對她開堂大審似。
「都把菜挾進碗裡又吞進肚裡,還活蹦亂跳,惹來桃花亂開。」
「……啥?」桃花?藺勉?這事不揭過去了?敢情他還沒揭?麗揚只得喊冤。
「我沒惹誰,我乖乖的,將軍大人冤枉啊!這能怪誰?我也不想自個兒這般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啊!」喊到最後不忘自捧一下。
她想逗笑他,他兀自忍住,她卻得寸進尺蹭過來,嘟起軟唇親他剛硬嘴角。
「美人兒笑一個嘛,大爺我誰都不愛,就愛你一個,你笑啊,哈哈哈,笑了笑了,咱覷見你嘴角翹起來嘍……」
她長髮突然被他的五指輕揪,臉蛋微仰,唇兒就遭狂風暴雨般肆虐了。
吻得彼此氣喘吁吁,麗揚早蹭進他懷裡巴緊緊,此時相擁調息,她聽著他的心跳,感到方寸湧溢甜津。
聶行儼撫著她的發,唇鼻摩挲她發心。「看來不把你光明正大亮出去,往後還有得操煩。」俊龐猶冷,然語重心長。
帝京一役,藺勉對他懷中的人兒上了心,短短時日不僅探出麗揚的真實身份,亦順籐摸瓜查到她的落腳處,儘管他並未試圖對外隱瞞她是鷹族三公主的實情,但能夠如此快速掌握消息,說明藺勉應是借用了皇上安插的人馬。
既然能夠借用,自是皇上願意出借。
這位以往並不如何得寵的十一王爺,在廢太子勾結陀離同時興兵的這場禍事中脫穎而出,皇上除了允他借用暗樁人馬,此次亦令他親巡北境,按眼下勢態,藺勉絕對是炙手可熱的新太子人選。
在聶行儼眼裡,藺勉若為天朝下一代君王,沒什麼不好,不好的是,他如果對「夢中女子」仍念念不忘……
太危險!他斷不能任那樣的事發生!
許是他摟得過緊了些,麗揚嚶嚀了聲,他垂目看去,發現她竟偎著他睡去,睡得小嘴微張,鼻息略濃,是累極了的模樣。
他此刻才真的被她逗得勾唇笑開。
天養牧場的大陽姑娘的真正身份是西北古老鷹族的麗揚三公主一事,被「有心人士」造大了。
不僅如此,連她馴鷹之技亦被大肆傳開,說她若陷危急,可一呼百諾,鷹群聽她號令,為她出戰,是這個古老部族不世出的奇才鷹主。
又說,鷹族男女經過「結定」,便成夫妻,鷹主的「結定」更是馬虎不得,需將對方逮回自個兒的窩,正如大鷹獵食,將瞧上的好物獵進自己地盤,再慢慢地、仔仔細細地吞食精光。
然後北境不知哪座屯堡裡開始有聲音傳出,且人云亦云,皆說大將軍北定王爺其實被大陽姑娘給「結定」了去。不是鷹族尋常男女之間兩情相悅的結定,而是活生生、血淋淋被擒到某個窩給獵食了。
百姓們就想,那大將軍北定王是何等人物,想要獵食他,肯定得使陰招,而大陽姑娘嘛,他們是熟得不能再熟,獵倒一個大將軍王爺這種活兒,旁人辦不到,她肯定能成,有她絕對搞定!
於是幾座屯堡暗暗開了賭盤,賭事實真相。
再然後,所謂的事實真相竟是被大軍屯裡的一個黃口小兒給淘澄出來。
初生之犢不畏虎啊,那日大將軍王爺騎馬跺過村中場壩,黃口小兒跑了來,心無城府衝他便問——
「他們都說,大將軍王爺被獵食了,您是嗎?」
場壩上登時陷入可怕沉寂,鴉雀無聲。
跨坐在紅鬃駒上的高大男人居高臨下瞪著孩子,抿唇不語,最後策馬走人。抿唇……不語?大將軍王爺竟不答話!
那、那就是確有其事,默認了啊!
麗揚為了這些滿天飛的流言,自然急著就想衝出去找百姓們理論,結果被聶行儼攔腰拖回。
「既是事實,且由著百姓們去說又有何妨?」他淡定道。
麗揚跳腳。「不止一次!」
男人怔了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