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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雷恩那

  麗揚早已看不清前方,亦辨不出身後路。

  但一波又一波紛雜動盪的叫囂進耳,她聽到有誰高喊放箭,箭矢破風之音凜凜可聞,她身子緊繃,指節發白,緊緊抱住這一具健壯身軀。

  她不懼死,卻怕他為她所累,無辜被拖進死局。

  她需要幫助,渴求有誰伸出援手,幫她守護他。

  她想呼喊出聲,想讓千山萬水相隔的那份助力來到身邊……

  鷹兒……鷹兒……

  她需要大鷹,全心全意祈求,求大鷹帶他走,保她的男人平安無虞……

  老大、老大……求你……

  老大!

  「有怪物!留神!怪物啊——」、「哇啊啊——巨鷹!是巨鷹!衝過來了,救命啊!」、「救我!啊啊——別叼我!哇啊啊啊!」、「躲啊!別被大翅掃中!蹲低身子,蹲低!哇啊啊——」

  哀叫聲此起彼落,淒厲無比,即便躲得了巨鷹大翅橫掃的威力,也躲不過利爪

  的抓拋,更別提鷹喙奪命的奇襲。

  箭雨被鷹的展翼一攪,準頭大亂,就算有幾十簇穩穩對準,然紅鬃駒奔得瘋快,再加馬背上的男子橫槍在手,左削右劈,如何都能辟出一條活路。

  求活。

  不容易。

  她已置生死不理,只求手刃仇敵,該了結的全都完妥,即使當下死去,她也欣然承受,但……偏偏是他,偏偏他來了,此時此際緊擁她入懷,令她浮沉漂蕩的心有了依靠,而自己竟然捨不得了……

  捨不得他,捨不得就這麼死去……

  但,他來幹什麼?!

  龍瑤公主一生至此,僅有一次失態到不顧體面,撐不住威儀,步伐踉蹌不堪,最終因雙膝發軟而匍匐於地。

  僅有,那麼一次。

  那一次,與她相差十歲的親弟烏克鄯在大軍的王帳中遇刺,送回陀離內廷時,身軀冰冷已探不出絲毫生息。

  天塌與地陷,活生生在她眼前上演。

  然而那個被陀離上下奉為大國師的男子告訴她,一切尚可挽回,不算遲。那一次不算遲,而這一次……這一次呢……

  「玄素為報公主知遇之恩,用七年時間掩魂設陣,逆天之舉一次已然大傷,要再施法,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第1章(2)

  大殿頂端開了大大破洞,凜寒夜風不住從上方灌進,將殿中一幕幕垂幔吹得不停翻飛,男子的一襲闊袖黑衫卻安之若素,袖底與衫擺靜謐服貼,只隨男子的徐步徐徐而動。

  他望著再一次失態到不顧體面與威儀,失魂落魄跌坐在親弟屍身旁的攝政公主,嗓聲透著一貫清冷,淡淡又道——

  「大王兩條命皆了結在同一人手裡,此中因果既定,陀離國運亦將大改,公主殿下若欲求善終,理應寬懷放手。」

  他言盡於此,也知面前瞬間蒼老十歲的攝政公主聽不進他的建言。

  但聽得進、聽不進,於他而言又有何差別?

  他與陀離的關係已盡,牽絆已了,是該另覓他處再結新緣。

  希望下一段緣可以乾淨些、輕鬆些,別又來挖心、斷首的,他瞧著都膩了……唔,不過今夜遇見的那一雙男女,其實頗為有趣,也算難得。

  這漫長無止境的時間長流中,看得也已夠多,還能碰上令他感到有趣的,當真是相當又相當難得啊……

  手持銀杖,足落無聲,他心緒頗佳地走出毀壞的王廷大殿。

  甫站在簷椽下,一陣夜風奇襲,喚出數百隻寒鴉振翅沖天。

  只聞鴉聲殺不盡,再無黑衫寒影……

  紅鬃駒雖成功奔出王廷城樓的高門,陀離追兵猶在後頭。

  麗揚再次呼喚大鷹,要老大飛得遠遠,快走。

  耳中忽地捕捉到大鷹傲然清嘯。

  大鷹就飛在她頂上穹蒼,隨著紅鬃駒一道兒……

  老大……她心底軟軟一喚,眼角滲淚,拚命扯住神志。

  不能昏,尚未脫離危險,他們必須逃,奮力逃!

  眸光暗淡,她分不清時辰流逝,對兩邊耳際的獵獵風聲恍惚無感。

  她只是撐著,靠意志力支持。

  忽然紅鬃駒縱蹄加速,越來越快,她聽到男人揚聲振呼,那片精實胸膛中傳出陣陣鼓動,強悍有力,隨即她整個人騰空而起……不!不是人騰空,是紅鬃大馬帶著人飛躍!

  她感覺到那是一個漂亮且具震撼的躍弧,不禁記起那一年的那場奔逃,救她的一樣是他。

  他搶下一匹戰馬,她迫使那匹馬躍過不見底的深淵,迫馬兒飛到另一座嶺峰之巔……馬兒沒能成功,最終也是仰賴他巧用一身勁力才保住兩人性命。

  咄!

  當馬蹄沉穩落地,她心隨之震動,儘管目力不清,突然有些意會到——

  他像又帶著她重尋舊路、重返舊地……

  下一刻,她模糊的推想得到證實,她被挾抱下馬,進到地底洞內。

  之所以知道是雪峰上的地底洞,是因在潛進陀離王廷當新人舞姬之前,她一直在這兒,她記得洞中的氣味。

  自那日在風雲客棧見過梁津津,不告而別離開天朝帝京後,她就孤身往這兒來,不曾返回天養牧場。

  一切像從頭來過,像當年她欲要復仇,躲在這地底洞煉製香魂丹,用淺薄的功力駕馭香魂……只是這一次,她已無香魂,娘傳給她的那些功底,以及她曾練出的,全在當年揮殆用盡。

  唯一還覺慶幸的是,這些年跟著乾娘這位正宗香魂術傳人,多少學了些速成的旁門左道,這一次想迷亂仇人心魂再制香魂丹,不是不成,而是完全拿自己的精血打熬,便如海燕泌出津唾築巢,然津唾已盡,玉壘猶虛,再要從體中泌出,吐的也只能是血。

  她是連命都不要了,損耗精血又算得什麼……

  但,他到底來幹什麼?!

  一遍又一遍想,心裡一遍又一遍問,她頭昏腦脹,人被他挾到陰陽泉邊,還沒弄清他的意圖,整個人已被帶進泉池裡,金紅衫子盡濕。

  她驚喘,因一雙大掌開始撕扯她身上單薄的舞衣,聲聲裂帛,如發洩怒恨。她盲目揮打,一股氣欲沖喉而出,發僵的舌終於能動,她想問、想罵、想——

  「嘔——噗……嘔——」結果問不出、罵不得,甫一開喉,血氣壓都壓不住,她攀在泉池畔連嘔出兩口鮮血!

  嘔出那股沉滯,她身子虛脫般往下滑,男人倏地從身後將她托住,她真真沒了力氣,往後倒進他懷裡。

  他的氣息染過香魂,勾得她蠢蠢欲動,似有無數小蟻往心口爬去,麻癢撩弄,令她從心而外禁不住顫抖,腳趾亦禁不住地蜷縮。

  八成見她可憐,可憐到都吐血了,他身上迸發出來的那股狠勁頓時軟了些,攬她入懷的臂膀仍剛硬似鐵,但力道變得溫柔許多,一掌還不斷捧水為她淨臉,拭去那些濺了她半張臉、已然乾涸的血。

  她心底忽而一酸,空茫眸底發燙。

  「我……不用你可憐我……走開!你走……」他不走,她又要纏他、欺負他。男人軟化的氣息瞬間凜冽,她一開口又惹毛他!

  他不說話,像故意如此為之。

  明知她此時目力不行,看不清他五官神態,偏故意吊著她,但粗沉的呼吸聲以及評評重響的心音,在在顯露他心緒起伏甚劇。

  她猛地被挾出泉池,全身赤裸,一塊大巾子將她兜頭蓋住,然後就是一頓胡亂擦拭,他的手彷彿無所不在,隔著巾子胡蹭摩挲,弄得四周香息又濃,她身子不住發軟,騷動難忍,自己氣到想哭。

  那雙大手終於離了她。

  她立刻縮起四肢蜷著,發現身下感覺十分蓬鬆,像墊著一塊毛茸茸獸皮。

  又是大巾子、又是獸皮……她的地底洞根本沒那種東西。他是何時闖進來的?還把她的地盤變成他的了?

  才一會兒,洞內變得更溫暖,是火。

  他弄燃一個火堆,將雪寒盡驅於洞外。

  然後,他將她抱近那堆暖熱,動手開始掰開她蜷縮的肢體。

  「……幹什麼?!聶行儼……你……走……你走……啊……」

  她已弄不清究竟有無遭香魂反噬,這一次,像沒有的,畢竟功底已破,她急就章以旁門左道練出的玩意兒使在仇人身上,像也都使盡,之所以氣血翻騰,騷動難止,很可能是在那當下中了陀離國師那手反策。

  令她靜靜待著就好,會好起的。

  體內成戰場,反策的力道或重或輕地沖滾,然嘔出兩口血已讓胸臆間輕鬆不少,某種暴漲到欲求宣洩的疼痛是能抑下的,只盼他走,別來撩撥,她就能乖、就能忍,不會又痛到亂欺負人。

  但他似是想尋她「報復雪恨」,不僅不走,還動手動腳!

  口中被餵進一丸藥,她嘗得出那特有的清苦甘味,心一下子擰起。

  「是乾娘親制的『參花丸』,補中益氣用的……你……你後來又找我乾娘了是嗎?她、她和乾爹……小賢妹妹……」迷亂呢喃,寸心掀起一波波疼痛。她知自個兒又闖事,但不闖不成的,乾爹乾娘尋不到她,又或者猜出她欲謀何事,一定也心急心痛,是她不好,對不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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