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著前方直走,路雲深悶著聲音。「不行。要是這次放過她們,難保她們下次不會再給我出同樣的狀況。」不妥協。
深吸一口氣,她突地停下,不肯再跟他走。可她這一頓足,卻讓自己差點跌跤。
嚇了一跳的路雲深及時反應過來地伸出另一隻臂膀撈住她。「夏衫……」抱著她,他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也嚇了一跳的洪夏衫,趕忙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可忽然間,她意識到了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眼光,一怔,當她抬頭看到滿屋子的人、再察覺自己此刻正身在何處後,一張嬌顏驀地燙紅,趕緊要從他懷裡跳開。
路雲深不允許,根本不理會有多少人對他們側目,反而將她的腰圈得更緊,簡直像在昭告天下──看清楚,我懷裡的女人屬我路雲深所有,以後膽敢碰這女人一根寒毛,殺無赦──的姿態氣勢;他面不改色地在酒樓所有客人驚歎、佩服、目瞪口呆之中,大剌剌擁著將臉埋在他懷中不敢抬起的路夫人踩上二樓。
非常好!明天整座京城沒幾個人會不識得他路雲深的妻子,也沒幾個人不知道動她的下場了。
哼哼!滿腔怒火稍微消一些了。
二樓,是專屬酒樓貴客的包廂雅座,所以一上來,一種回異於樓下的寧謐安詳氣氛,洪夏衫馬上感受到了。
偷偷從路雲深胸膛前露出一雙眼睛,等她發現四周的是一間間廂房後,立刻推開他。
路雲深握住她的手,臉龐仍帶著陰霾。
她抿緊了唇,然後慢慢仰起下巴看向他,視線在空中與他相接。
兩人都沒說話,但一會兒後,路雲深首先打破沉默。
他的聲音含在嘴裡,低低喃咒了什麼,然後歎了口氣、抬起手,指尖刷過她的臉蛋。「……夏衫,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嚇得簡直要殺人了……」瘖啞著嗓音。當他在無意間看到她的身影,正好瞧見那三個該殺的渾球圍擠向她,顧不得自己的行為會有多驚世駭俗,便直接從二樓一躍而下,滿腦子儘是血腥凶殘的畫面。
又靜默了一會,洪夏衫才輕輕按住他貼在她頰上的大掌。「我知道你怕我受到傷害,我知道你怕保護不了我,不過你老是忘了我不是瓷娃娃,我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嬌弱。」對他愛憐地笑了笑,她拿下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小深,在你還未出現在我生命中的許多年,甚至在你離開我的那六年,我不是一直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嗎?你不能不信任我沒有人依靠,也可以活得很好的能力。」冷靜地開導這個似乎只要一關乎她,就常常失去理智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沒有我,你也可以過得很好?」陰鬱到極點的聲音。
澄眸微光一閃,她頓了頓;而她這一頓,更讓她面前男人的心狠狠一抽,埋藏在心深處的不安全感立刻急湧上來。他與她交扣的指節力道一緊。「看來,我對你來說是多餘的……」還沒等到她回答,他便發出乾澀沙嗄的聲音。
洪夏衫眼皮一跳,錯愕。「你在說什麼?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像突然跟她鬧上蹩扭,他堂堂大男人當場成了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反正你不需要我,反正我是不是在你身邊你都無所謂,你甚至可以去嫁給別的男人。」這仍是他最在意的事。
她不遲鈍,終於感受到這與她成親了幾個月的男人,即使已擁有了她,心裡卻似乎仍蠢動著不安的情緒。
「小深……」她試圖先安撫下他,但這時一道聲音忽然悠悠插了進來──
「你們才成親多久,現在就在吵架了?」優雅帶笑的男聲。
洪夏衫一愣,隨即轉頭看向聲源處,只見在距離她最近的一間廂房門已打開,一名身著金紫華衣、俊美到足以懾魂奪魄、令人屏息的挺拔男子,正手搖絲扇立在門口笑看向他們。
不可否認,第一次見到這般丰神絕世的人物,她的反應一如平常人一樣目瞪口呆了好一下,而讓她回過神來的,是她身邊的男人──
「誰說我們在吵架?哼!你是沒看過像我們這麼恩愛的夫妻嗎!」路雲深不但馬上哼聲挑釁地回應他,還大剌剌地將鐵臂勾住她的腰、擁著她走過去。
俊美男子臉上笑意不減,微挑劍眉,目光清朗地望向被路雲深「挾持」進來的洪夏衫。
「小嫂子,久仰大名,小弟今天總算有機會見到小嫂子了。」
路雲深直接攬著洪夏衫進到廂房的桌前坐下。
原來他們兩人真的是熟識──洪夏衫注意到他的話,也注意到這廂房裡還沉默立了一名身形相貌均普通平凡的漢子。
被路雲深安排坐了下來,她看了看面色仍未霽的他,再望向對座笑容可掬、愈發光采四射的男子。
「抱歉,我從未聽爺提起你,你是?」在外人面前,她已習慣如此稱呼他。
「關清朗。」輕搖絲扇,關清朗可一點也不意外路雲深這傢伙提都不提「其他人」的事。「沒關係,我瞭解。若非今天恰巧和他約在這兒,又恰巧小嫂子也出來『逛街』,某人可還不打算讓他的寶貝嬌妻露臉。」半諷刺半調侃她身邊的「某人」。
關清朗?她果真沒聽雲深提過這名字,甚或是有這樣一個人。而且她聽得出這位關公子似乎對她的事知之甚詳。
「你廢話真多!」路雲深不客氣橫睨他一眼,手上邊替愛妻倒熱茶邊回嘲:「而且,連我成親都沒來喝喜酒的人,沒資格抱怨什麼。」
關清朗手中搖扇頓了下,接著有些理虧地笑笑、摸摸鼻子。「你這傢伙還真會記仇。好吧,咱們扯平。」沒辦法!誰教他也是為了美人才沒去喝他一杯喜酒。「小嫂子,雖然兩個月前沒機會親去祝賀,不過現在我來敬你一杯,還是可以代表我的心意吧?」朝洪夏衫舉起杯,他正經道。
她自然沒拒絕他這一杯。
經由敞開的大窗子,街道上陣陣喧嘩熱鬧的聲浪傳了來,不過這倒不影響酒樓樓上客人喝酒聊天的興致。
洪夏衫很快就發現,原來從廂房的窗子望下去,街道上的景像一覽無遺,連她剛才站的對街也是。難怪路雲深會發現正巧被那三個傢伙糾纏的她。
將視線由街道轉回面前兩個正嚴肅又快速交換情報意見的男人身上。直到剛才她才知道,這位關公子不但與雲深交情匪淺,且他還是京城的名門貴公子,據說還是和皇室關係深厚的貴族世家。雲深雖然一言帶過,可她卻隱約猜得出來。
老實說,她只是個小鄉小鎮出身的平凡酒肆之女,以前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就是小鎮上的地方官;見過最有錢的,就是林員外家。沒想到嫁到路家,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雖然她還不習慣路家的排場──尤其最不適應的是老爺、老夫人,也就是她公公婆婆多如牛毛的規矩──可她已沒初來時的忐忑,至少現在就算雲深要帶著她去見皇帝,她也挺得住。
所以,即使這位關公子身世垣赫,還有一股凜人不可親近的威儀矜貴,她卻不感侷促。
他們在談的,似乎是在她來之前談的話題,關於朝廷打算對某些財勢過於驚人的鉅商採取的課稅手段,中間還夾雜著幾個官名。
沒去打擾他們,她靜靜地品嚐這酒樓的陳年紹興,心中思緒已經轉到明天要怎麼利用她在園子裡收集到的松子,釀松子酒的計畫。
「……這酒合格嗎?小嫂子。」驀地,有入朝她發問。
洪夏衫回過神,隨即察覺原來正商議交談的兩人,這時已經停下話題,俱將目光對上她。她微怔,接著放下才啜飲了一口的酒,抬眸向開口問她的關清朗。
「香氣夠濃郁,但口感不夠醇厚。這酒若再多放十天,應該可以往上加好幾個價錢。」她答得很實際。看來他確實知道她的事,否則不會這麼問。
關清朗拊掌而笑。「好啊,小嫂子不愧是專精釀酒的師傅,立刻就能辨出這酒的等級。小嫂子,改日小弟希望有幸能喝到你親釀的佳釀。」一直耳聞她的釀酒功夫,只可惜某人珍藏如寶,連討一口來嘗都不得。現下她人就在現場,他當然不放過機會。
「好──」有人捧場,洪夏衫自不吝惜,更何況他又是路雲深的好友,所以她答應得爽快;沒想到她才出聲,她身邊的男人便已斷然截口──
「不行!她釀的酒不送人,只給我喝。」路雲深把桌上整壺酒「碰」一聲放到他面前。「你要就喝這個,不准打她的主意。」就算是關清朗,他也不準備和他分享夏衫親手釀的酒。哼!夏衫現在是他的妻子,不是酒肆賣酒的女子,她釀酒的,當然專屬於他。
關清朗劍眉動也沒動一下,哪會不明白這傢伙對心愛女人的獨佔欲。「唉,枉費我們交情這麼好,沒想到你連一罈酒也吝於給,你有了妻子忘了兄弟哦。」指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