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擺明著就是要讓媳婦難堪、不好過。不過,她原以為媳婦會馬上去向兒子告狀,所以一開始她並沒有做得太明顯,沒想到兒子卻一直沒吭聲,這表示媳婦什麼都沒說,因此她愈來愈不掩飾當面對媳婦百般挑剔的態度。
洪夏衫可以不說什麼,可以不在意老夫人的故意指使和言語上的冷嘲熱諷,不過貴花嬸和翠萍她們可是替她抱不平,簡直快看不下去了。要不是老夫人下令,要是誰敢在主子爺面前嚼舌根多嘴就要趕出府,恐怕早就有人去跟主子爺告狀了。
本來老夫人就不好相處,現在更是變本加厲;再加上那位表四小姐在旁煽風點火,所以她們也只能搖頭了。
相對於身邊其他人的義憤填膺,洪夏衫自己倒是抱持著「反正她做的就是一般人家媳婦該做的份內事」的心態,便不感到最近老夫人將她使來喚去有什麼難受的。當然,她也不是不會感到心裡不舒坦、差點要把手上的東西丟到老夫人頭上的惡劣情緒,但最後她還是忍了下來。
只不過這陣子為了應付老夫人,有時候她都得將手邊正處理到重要階段的釀酒工作停下來,所以最近她把酒做壞、白白浪費了材料的機會特別多。
就像現在,原本她要做燒酒的糯米需要先蒸熟,再和面釀甕中數日,但稍早前她正看顧著這糯米即將蒸熟的階段,老夫人又派了人來將她找去,等到她去伺候要和羅彩依出門去廟裡上香的老夫人回來,替她看火的翠萍和小紅因為將火燒過頭,她要的糯米就不能用了。
這會兒,她一邊得安慰自責難過的翠萍和小紅,一邊還要整理自己突如其來的倦怠感。讓兩人幫她把做壞的東西全部收拾好,再找借口要她們替她將午飯送到小廳裡,她才下去藏酒窖。
站在放著大大小小陶甕陶缸的整列架子前,置身在瀰漫各種迷人酒香的酒窖中,她原本低落的心情總算好些了。
在酒窖裡又待了一陣子,最後濾了一壺松子酒帶上去。
吃了些飯菜,又隔了一會兒後,她開始一邊輕啜慢飲著從酒窖帶上來的酒,一邊在冊子上記下這酒的色香味變化,以做為下次再釀松子酒的參考。
直到現在,她才慢慢摸索出在北方水質氣候各方面不同於南方、她釀酒的火候、時間都得調整到什麼程度的等等改變……老實說,雖然做失敗的機率很高,但難得一見的佳釀,反而令她雀躍不已。就如她此刻手上這酒,經過她前兩次錯誤再修正的方法後,這第三壇的酒,總算色澤、香氣和酒度都對了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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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一抹高大的身影回到房裡。
在門外就將胡同遣去做自己的事,路雲深一進房,第一眼便發現臥睡在窗欞邊椅榻上的妻子。
毫不遲疑地闊步移到榻前,他的兩道濃眉立刻打結。想也不想,他彎身、探臂,把睡得蜷縮、微微發抖的妻子從榻上輕易撈抱了起來,接著直接將她安置回溫暖舒適的床上,並在她身上密密攏上被。
不知是累了或是酒作祟,洪夏衫被他這樣移動著,竟一直沒張開眼睛醒來。
路雲深自然也察覺到她身上和呼息間稍濃的酒氣,虎目在房裡迅速搜尋過一遍,果然找到小几上一壺酒和一本攤開的冊子。
他知道她又在做什麼了。
眼光轉回她逐漸現出舒緩神情的睡顏上,他的心情也不禁跟著放鬆下來,嘴角不由得勾起滿足寵溺的笑痕,俯首──不過在他的唇印上她的之前,她潔白左額角上一道淺細的微紅印跡,卻猛地讓他的目光釘了住。
這是什麼?
目光停在她臉蛋上方,他略瞇起精眸,這一次仔細地打量著這一道多出來的淺痕……很像是被某種銳器劃過的痕跡。
手指幾下觸著她肌膚地在這約有他小指長的淺痕上撫滑過,他抿緊唇,無奈地猜測她又是在哪裡弄傷了自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釀酒不是件輕鬆的工作,但偏偏她樂在其中;而且直到現在,即使他派了下人和丫頭替她接手釀酒過程中較粗重的工作,她卻寧願除非必要,很少假手他人。他嘮叨她、心疼她,她答應了,他一不在,她還不是照自己意思來?到最後,他只好妥協。不過睜隻眼閉一隻眼的結果是,偶爾得見到她手上、身上有不小心在準備釀酒時弄到的扭傷、劃傷、燙傷……是小傷,也真的很久才見到她粗心到讓自己傷到一次,只是她還是有辦法令他跟著痛。
這時,房門突地被人從外面輕輕推了開──依夫人叮囑半個時辰後再進來叫醒她的翠萍,沒想到一進來就看到主子爺出現在房裡,她嚇了一大跳。
「啊……爺……小婢不知道您回來了。」回過神,她趕緊朝坐在床沿的主子爺福身請安。
路雲深只略頷首。
翠萍趕緊把手上的茶放到桌上,然後再輕聲退出房。不過就在她只差一步就要跨出門之前,她遲疑了一下。
要不要趁機跟爺說老夫人、表四小姐的事?
很喜歡自己女主人的翠萍,想起了老夫人的刁難,也想著夫人的叮嚀,她在心裡掙扎了又掙扎。可猛然間,當她意識到主子爺已經起疑地將視線向她投射過來時,她的心一凜,牙一咬──
「爺……小婢有話想對您說,請您出來一下好嗎?」她豁出去了。趁夫人還沒醒,主子爺也正好在,她要是再憋下去,就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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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夏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只知道自己沉沉睡了一覺醒來,才察覺窗外的陽光稍弱,而她的腦子仍微醺著,忍不住抬指捏了捏眉際,正當她要掀被下床之時,這才驀地記起一件事──
咦!她不是躺在窗下的椅榻上嗎?什麼時候她自己跑回床上睡了?
難道她真的醉迷糊啦?
……算了,不想。
踏下床,她到桌前倒了杯茶喝。瞄到她原本放在小几上的空酒壺已經不見,而她的隨身冊子則端整放在原位,自然想到是翠萍進來收拾的;但……她怎麼沒叫醒她?
她不只睡了半個時辰而已吧?
看來她的動作得快一點,要不,可會趕不及讓雲深吃晚飯。
因為他說今天會回來和她一起吃飯,所以她才決定到廚房燒兩樣他愛吃的菜──穿上輕暖的外衣,她立刻趕往廚房。
在廚房裡忙了好一陣的洪夏衫,忽然被氣喘吁吁跑進來、並且直衝著她大叫一聲的阿才嚇了一跳。
「啊!太好了!終於找到您了!」滿頭大汗、簡直快軟跪在地上的阿才差點要哭出來了。「夫人,主子爺……主子爺急著找您……快……您快隨小的走吧!」經過東問西跑,總算讓他在廚房裡找到人。
不僅洪夏衫,在廚房裡忙著的其他人也全訝異地看著非急著將她帶去主子爺面前的阿才。
而她倒是意外雲深已經回來了。但……他為何急著找她?
她沾滿粉團的雙手只停了一下,接著再繼續在豆腐皮上裹上麵粉。「我這道菜等會兒就可以做好了,你回去請爺再等我一下……他有沒有說什麼事?」還是忍不住問。
阿才猛搖頭。「爺沒說,可是……可是爺因為沒見到您很生氣……總之,請夫人還是別管這事了,快去見爺吧。」
沒人承受得起爺的暴烈怒火,現在也只有夫人可以滅火了。
拗不過阿才的哀求,洪夏衫最後還是將剩下的烹調工作交給廚房其他人,跟著他回去。
回到拾樓,她在門外就看見立在窗後動也不動的路雲深。
她一接近房門口,他便察覺了。回過頭,他面色尋常地對還站在外面的她道:「進來。」
咦!他哪裡有暴跳如雷?哪裡有血花四濺的跡象?一路上阿才說得結結巴巴,還一副簡直要抱頭鼠竄的模樣,讓她也不禁隨之緊張起來,並且猜想究竟是什麼事惹火了他,可現在──
他看起來根本沒事啊。
莫名忐忑的心因為見到他平靜的表情而放鬆,不過當她一踏進房,愈走近他,就愈敏感地感受到源自他身上一股被極力壓抑,卻隱隱可見的深層怒意。
其實他眼底也是。
在他身前站定,仰首迎視他燦光火亮的眼,她清楚看到那層怒意了。而且……是針對她。
「我去廚房準備你愛吃的菜,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只是因為回來看不到她在生氣嗎?應該不是。他又不是急著找娘的小孩。
默然攫住她的視線,然後他伸出手,大拇指輕輕抹掉不小心沾在她下巴的一小塊麵粉。
「……你睡著的時候我就回來了。」指節彷彿留戀指下柔嫩觸感地繼續停留在她的肌膚上,但他的眉眼神色仍沒有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