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您醒了嗎?夫人……」不死心的叫喚持續著,一直到她終於受不了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醒來。
洪夏衫趴在柔軟的床鋪上醒來,一時分不清是夢境或現實,可那熟悉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著。她蹙眉,慢慢在枕上轉過臉,這才發現叫喚聲來自房門外。
「翠萍?」歎氣,也察覺了房裡大亮的光線……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動了一下,在忽然感到身子像被好幾匹馬踩過的酸疼與狼狽時,昨夜燃燒整晚的火熱記憶立刻排山倒海般湧回腦中,不由得呻吟出聲,燙紅了臉,她把頭又埋回枕裡。
她依稀記得他在天亮沒多久便出門,只不過對照他那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她真的不免要懷疑他那身旺盛的體力到底打哪兒來的。
那個……可惡的傢伙!她可不可以後悔自己嫁了個太年輕體壯又精力無窮的小丈夫?
「夫人、夫人!您醒來了是不是?」在房外正仔細注意裡面動靜的翠萍,一聽到洪夏衫的回應,立刻鬆了口氣──雖然爺在出門前囑咐不許吵了夫人,但來自老爺、老夫人那邊的交代,她又不得不來傳達。
洪夏衫再次被翠萍的聲音帶回了現實。
她這狼狽的模樣可一點也不想讓其他人瞧見──忍著渾身的不適,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及時抓住滑落香肩的暖被,她紅著臉看了看凌亂的床鋪,再將視線轉向大門。
「翠萍,什麼事?」即使和路雲深成親已兩個月,她還是不習慣讓其他人替她整理一切。
「夫人,是老爺和老夫人!」得到她的回答,翠萍趕緊說明目的。「今天一早老爺和老夫人傳話過來,要小婢在您起身後,到他們那兒去一趟。」那已經是兩個時辰前的事了。唉!若不是擔心老爺、老夫人以為夫人沒把他們的話當回事,或以為她怠慢了職責,她哪裡敢冒著違背爺命令的大不諱,將夫人吵醒哪。
說實話,這府裡是爺作主,幾乎人人都怕爺,但所有人也都看得出來,眾人畏敬的主子爺,唯有對一個人會放軟聲音、放低身段,那就是夫人。而夫人呢,幸好不是那位很得老爺老夫人喜愛、對他們這些下人頤指氣使的表四小姐;所以夫人的隨和好說話,自然輕易贏得大夥兒的心──這也是翠萍非得把夫人吵醒的原因。雖然夫人有爺這個最堅強的靠山,不過她可不希望老爺和老夫人對夫人的印象再壞下去了。
雖然老爺和老夫人沒有表現得很明顯,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們並不滿意爺自個兒娶回來的這個兒媳婦。
洪夏衫愣了愣,接著不由自主地開始緊張起來。
「好,我知道了。」回了翠萍,她趕緊加快動作整理好自己。
「夫人,讓我替您端洗臉水和早膳進來好嗎?」門外的翠萍跟著問。
其實早膳已經快變成午膳了。
但她現在連一身的腰酸背疼都顧不得了,哪兒還吃得下飯!拒絕了翠萍的早膳,倒是沒拒絕讓翠萍進來幫她梳頭。
手腳俐落靈巧的翠萍不但火速為她梳好一個端莊秀麗的髮型,並且從一櫃子爺替她添置的衣裳中挑出一套典雅的青衫衣裙讓她換上。翠萍甚至還為她撲上一層淡淡的粉,好掩去她眼下的陰影和一臉的倦容。
沒一會兒,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嫻雅美麗的高貴女子出現在銅鏡前──洪夏衫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原本盤據胸口的緊張感略略消減了一點兒。
翠萍也不知道老爺老夫人要找夫人做什麼,而且對向來不曾主動召喚她的兩老,直到現在,她仍是在家裡每回見、每回感到蹩扭不自在。
洪夏衫當然清楚他們不喜歡她,更清楚他們有理由不喜歡她,所以當他們在她嫁進路家第三天便免除了她早晚請安奉茶禮時,她沒當它是種羞辱,反而鬆了口氣。而之後的這兩個月,除非家裡有重要活動,否則她極少見到生活作息在路家另一邊的兩老;到目前為止,還算相安無事,至於此刻──
稍後,她在翠萍的陪同下,走進了她公公婆婆居住的「筠心園」。守園的家丁進去通報,她在園外站了好一會兒才得到放行通知。
穿過重重疊疊的長廊、亭橋,才來過這兒兩次的她已經繞得頭昏腦脹──老實說,她不是不喜歡這賞心悅目的園林,只是偶爾人在心急煩躁的時候,這曲曲折折的空間還真是會令人更感不耐。幸好深知她喜愛簡單直接風格的雲深,沒把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弄得複雜又累贅,否則她大概會花更多時間待在酒窖中。
家丁最後領著她來到筠心園的廳堂裡。四面開敞的華貴廳堂內,只見福泰豐潤、鶴發肅顏的老夫人在兩名丫頭捶背、按捏的伺候下,安穩地半臥在椅榻上垂眉養神。
廳堂上並未見到路家老爺的身影。
「娘,媳婦兒夏衫來給您請安了。」一踏進屋,洪夏衫便直至榻前福身道。
她身邊的翠萍也趕緊跪下請安。
路老夫人眼皮子動也沒動,只略掀了掀嘴唇。「嗯,你可來了。我看你這丫頭該打,沒想到我一早吩咐你去辦的事,你到現在才把我這好媳婦請來。」語中含諷帶刺。
洪夏衫心一驚!而跪在地上的翠萍更是嚇得身子抖了一下。
「不是……娘,對不起,是我睡太沉了,沒聽見翠萍喊我。」面對這雍容華貴又嚴肅不苟言笑的老夫人,其實她不是怕,只是因老夫人的身份是她婆婆,她非得尊重不可。「娘,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朝老夫人端雅微笑──老夫人的規矩,笑不露齒。在老夫人面前,她會努力做到符合路家夫人的形象──她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路老夫人慢慢張開眼睛,總算將視線移向她。對於這個她總認為配不上她路家、配不上她兒子的酒肆女子,她以極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過一遍後,最後盯在她看來平坦的小腹上。「和深兒成親兩個月了,你的肚子,還是沒有消息嗎?」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地問。
洪夏衫微愣,這會兒才明白原來她的公婆找她來是為了這事。
「娘,沒有。」她誠實回答。
路老夫人蹙起眉頭,接著把眼光移到她帶著恭謹笑意的臉上──她承認,這女子的確有張美麗得足以吸引男人目光;但光有美貌又如何?依她路家的家世,她要找多少像她一樣、甚至比她美上幾倍的兒媳婦都不成問題,偏偏雲深那孩子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似的只認定她一人,還非她不娶!這幾年來,她和老爺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只可憐了已經等他好多年的彩依丫頭啊。
她當然知道,當時若不是洪家收留了被壞人拐走、又失去記憶的雲深,說不定他早已不在人世。事實上,洪家算得上是路家的大恩人;不過,要報答洪家的大恩情,路家當初送的許多金銀珠寶可是洪家自個兒回絕掉的;本來她還真以為這世上有如此不求回報的人呢,沒想到洪家人打的倒是這放長線釣大魚的主意,而且將主意打到路家唯一的繼承人身上來了。
這小小酒肆家的女兒,果真讓她如願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什麼?都雨個月了還沒有孩子?你的身子不會有問題吧?」她萬分不滿意這個當初故意使計要嫁給別的男人、好讓深兒著急上鉤,忙將她娶回家的兒媳婦;可惜的是,深兒正迷戀她迷戀得緊,所以特意忽視了兩個月後,她和老爺才決定趁深兒出門,找她過來先探探她肚皮的事。沒想到她架子忒大,拖到這時候,連老爺都出門了才來。哼!「我看我還是趕緊把大夫找來替你檢查一下身子,若是有什麼問題,咱們也好盡早知道,快點兒處理。」她用讓人拒絕不得的端肅語氣道。
洪夏衫卻忙不迭直搖頭。「不用了,娘!我的身子向來很好,從沒生病找過大夫的,要不……您可以問問爺,他很清楚。」老實說,她根本還沒想過孩子的事,畢竟,她和他才成親沒多久。
路老夫人倒是一臉懷疑地看著她,接著直言:「是嗎?不過你的年紀足足比深兒大上四歲,很多女人到你這年紀都已經生上好幾個娃兒了,我是擔心你,不知道還生不生得出來……」沒錯!這也是另一個她對她不滿的原因。整整大上深兒四歲的她,根本是個老姑娘了,說不定現在連個蛋都孵不出來!
這也難怪她會擔憂,因為她和老爺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要是這媳婦不能生,路家還要她幹嘛?
洪夏衫臉上的笑不由得微微僵凝了住。她當然明白婆婆的顧慮,可她婆婆還真管不著說出的話會不會傷到她哪。
她悄悄深吸一口氣,再鎮定地開口對婆婆道:「娘,我想孩子他要來不來誰也說不準,再等幾個月吧。若還是沒孩子,或許是媳婦兒的身子真的有問題,到時候再請娘替媳婦找大夫來瞧瞧可好?」沒自怨自艾、沒讓老夫人完全牽著鼻子走,她退讓一步地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