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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蘭京

  大眼呆瞠,渙散地望望左、望望右,仿?一時找不到焦點。

  ……不行,她沒有辦法放棄。就算……連一丁點希望也沒有了,她還是不放棄。

  「要是你……不願意的話,你可以放棄啊。」她怯懦地故作好意勸誡,試著誘出他多少潛藏著的意願。

  「所以我還沒簽約。」

  還沒簽約的意思,是要放棄爸提供的利益,還是要放棄她?

  奇怪,她先前追上來逼問他時,他的感覺很恐怖,卻很真。此刻他的神態很從容,感覺很和善,卻很假。她完全摸不清這個人,也被他混淆了判斷力,快分不清自己想跟他追究的是公事還是私事。

  她很在乎爸的困境,但更在乎她與慧東之間難以定義的另一種困境。

  這該怎麼處理?哪一個先處理?

  「貝翎。」

  電梯門外的醇柔呼喚,勾住了她的心。美麗的雙瞳中滿是無助與惶恐,一如在遠方沙漠中的伊斯蘭穹頂下,電梯裡剛衝撞出來的模樣。

  他迷惑了。

  在那裡,她衝出電梯口的剎那,撞到了他的人,也撞到他的心;撞倒了他的行事規律,撞倒了他的思緒,撞倒了他平穩的步伐,撞倒了他原本的路徑,撞倒了他的事業,撞倒了他的人際關係,撞倒了他的控制力。

  原來傾跌的不是她,而是他。

  一隻巨掌鉗住彷徨受驚的小人兒,穩住了兩個同時震顫的靈魂。

  你還好吧?

  一切又回到了那一刻。

  第九章

  他需要她。

  即使他明的暗的、有意無意的,都在傳達他是為利益而來的訊息,還是無法抹滅另一種更強烈的、有形無形的衝擊:他確實是為她而來。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否認,又同時希望她承認。他的混亂連帶地使她也混亂,他的不安連帶地使她也不安,他的期盼連帶地使她也期盼。太多的不明白,無法以理性解釋的情況下,她妥協了;甘願扭曲自己的立場,順著他,相信他是為利益而來,她也就為了雙方的互利關係,與他完成策略性的婚姻。

  爸媽好高興。他們完全是懷著希望她幸福的心態,來看這件婚事;他們因為深愛她,所以也愛慧東。他所帶來的利益,只是附加的。

  媽媽甚至為了全程參與她婚禮的每一個過程,跑去受洗,改信基督教。否則她與貝翎犯沖的生肖、傳統的避諱、各種民間習俗彼此矛盾的禁忌,讓她無法經手自己唯一寶貝女兒的婚事,甚至連目睹婚禮都會沖煞到貝翎的喜氣。

  與其得背對著女兒的終身大事,看一眼都不行,她寧可投靠另一個信仰,讓她有生之年可以親手親眼陪著女兒做新娘。

  為了貝翎,她什麼都願意。

  所有的祝福、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許,造就的竟是一場災難。

  慧東對爸爸的事業而言,如虎添翼;對貝翎而言,卻是惡夢的開始,毫無她所預期的溫馨與甜蜜。

  「真奇怪,我還以為你婚後會變成幸福的小女人,只忙著伺候老公,棄好友於不顧咧。」好友和她坐在頂樓餐廳的臨窗高位,閒閒喝下午茶。

  「我們各有各的生活圈。」不會干擾彼此原本的步調。

  「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麼好現象。」嗯哼。

  「慧東這幾個月來都在跟著我爸打硬仗。雖然他的策略很強,又有爸撐腰,但是有些老臣對他還是持保留態度,牽制著他的行動。」無法放手一搏。

  「他已經夠神勇的了。」才新郎兼新官上任沒多久,就把老丈人拱回董座。「是該有人拉住他,免得他沖太快,惹老臣們反感。」

  的確。慧東行事的手法相當有效率,先是挖出在董座上的伯父常拿公司的資源去挹注自己另創的事業,逼他給股東一個交代。整垮了伯父,再回頭對付叔叔,挑動叔叔跟上游拿料價格偏高的敏感爭議。慧東軟綿不絕的纏鬥,之前早就布好的局,慢慢收線,讓與他作對的人如坐針氈,終而將爸爸一舉拱回董座,重掌大權。

  可是太有效率的作法,缺少醞釀期,當然會引發老臣不安。

  「你呢,貝翎?」

  「我還好。基金會能忙的事就那些,不過我媽不能累,所以原本她轉投資的代理名牌,現在換我接手。」

  「喔……」好友曖昧長吟。「就因為你在爭取代理倫敦百貨進口的新品脾,所以才會跟英國帥哥走那麼近?」

  「別再調侃我了。」她已經夠煩的。

  好友一愣,直盯著貝翎無奈喝茶的模樣,半晌不說話,怔住了貝翎。

  「怎麼了?」

  「貝翎真的愈來愈……」不知道該怎麼說。「性感?」

  「你在講什麼?」嬌顏怪皺。

  「我也不曉得。」不小心被艷光射到,所以有點語無倫次吧。「你結婚以後變了好多。」

  「沒有吧。」她一直都很排斥貴婦團或千金幫的路線,即使婚後,她依舊一副上班族套裝的模樣,身上沒有什麼裝飾。唯一閃耀的,大概就是覆在袖口內相當於一輛豪華房車價格的鑽表。

  「是喔。」當事人往往在狀況外。「以前的你都保守得好凌厲,連胸前的襯衫扣稍微開一點,你都會扭扭捏捏的,讓看的人也很不自在。現在你的氣韻就大方多了,感覺很贊。」

  她半聽半懂,狐疑地揣摩領會。「所以我看起來確實有像在勾引人?」

  「講吸引人不是比較好聽嗎?誰給你這麼奇怪的理解?」

  貝翎豐盈的紅唇開開合合,侷促的視線不知放哪才好,只好一邊啃著手工餅乾,一邊遠眺台北盆地的高空風景。

  「該不會是慧東吧……」

  她一扯僵硬的笑容。「他醋勁有點大。」

  「你之前都不知道?」太詭異了。「不過也難怪啦,你以前的魅力跟現在完全不能比,他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這種缺乏信任感的日子,很不好過。」尤其他們婚後的生活,有許多方面都還未調適,她實在無法一下子承受這麼多負面壓力。

  「陸媽媽會很擔心吧。」

  「正好相反,因為慧東很會哄她。」

  「那你慘了。」爸媽都站在慧東那邊,三比一,貝翎落單。「感覺好像你在家中的位置被他取代了。」

  「不可能。」她好笑。「我可是爸媽親生的。」

  而他,不過是半途入贅的。

  「別太輕敵。」

  「又來了,你每次都愛危言聳聽。」活得也未免太刺激。

  但她傍晚一進新居的家門,錯愕、沮喪、氣憤,所有累積了好一段時日的情緒一併爆發,馬上衝往上一層樓的娘家,找媽媽訴苦申冤。

  「慧東又把你買的家俱搬走?」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她真的受夠他的蠻橫。「房子是我們的,我為什麼沒有安排的權利?他憑什麼一直丟掉我佈置的東西?!」

  「他不會隨便丟你買的東西的。」媽媽婉言安撫。「他可能是先退回店家或暫時寄放到哪裡去,不會亂丟的。」

  「他到底想把我們倆的家搞成什麼樣?」

  她氣到委屈難當,哽住了怒嗓。

  不管這是基於什麼立場而聯結的婚姻,她對自己新一頁的人生都充滿著期待。她什麼事都盡量順著家人的安排,唯獨爸媽送給他們的新家,可以任由她佈置,編織她對未來的憧憬:這是她和慧東的兩人世界。

  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各樣方式破壞她的精心規畫,打散任何屬於家的氣息——餐廳和廚房不必做了,因為他們不開伙,要上樓多陪爸媽一起吃飯。客廳裝潢也不必弄,他們都很忙,沒多少時間耗在這種閒置空間。櫥櫃之類的也不必擺,他沒有東西需要收藏,為貝翎做個寬敞的衣帽間就可以,隨她去塞個人的衣物,但要做在他視線以外的隱蔽處。家裡不需要任何掛飾、擺飾,連一張照片都不准有,一朵花都不准擱置。不需電視、不需茶几、不需書桌、不需另置電腦,Notebook就已足夠。

  每次回到新居,看到其中的空洞和蕭索,她都好想哭。

  為什麼她的家會是這樣?

  「貝翎乖,好了好了。」媽媽拍擁著沉在掌中抽泣的寶貝。「媽媽知道你不好受,難為你了。」

  她外表裝得再堅強、再獨立、再幹練,仍有非常小女人的一面;渴望溫馨的家園,喜歡充滿巧思的佈置,想要擁有他倆一起生活的甜蜜氣氛,期待家中散發舒適的熟悉感,可以愜意徜徉的兩人小窩。

  但是現在的家,給她的挫折太大。

  一進門,她心中總會掠過一陣驚憂:慧東是不是走了?沒有任何他住過的痕跡,沒有他的生活氣息,沒有他個人性的物品,沒有他倆住在一起的任何記憶。

  她很傷心。即使他並沒有離開,這冷清的光景,還是會令她傷心。

  「貝翎,再給慧東一點時間,好嗎?」媽媽摟著淚娃娃,邊搖邊呢噥。「你要多體諒他之前過了太久這樣的生活。要他一下子改過來,並不容易。如果你覺得新家很寂寞,就上來媽媽這裡,你想怎麼佈置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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