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賀家兄弟搭上飛機,小今一路從機場哭回家。
晚上,蔣擎在小今床邊聽她說故事,從十點說到兩點,她越講越有精神。
他躺在幾個疊高高的大枕頭上,而小今躺在「阿擎抱枕」上。
「阿擎抱枕」不夠柔軟,但寬寬的、厚厚的,讓人安心,重點是,她聽得見枕頭裡面傳來「篤篤篤」的穩定心跳聲,一個節奏、一份感覺,躺在中間,她愛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她說:「鈞頏哥很聰明,從小到大都是模範生,可是他的愛情交白卷。」
「他沒有女朋友?」蔣擎問。
「他說他是機器人,機器人只需要電源,不需要情人。」她皺皺鼻子,在鼻子上頭留下可愛的小皺折。
蔣擎聽完哈哈大笑。沒錯,「機器人」是若干年前同學封他們的,絕對不是鈞頏獨門獨創,那時候還有女生不死心,追在他們的背後問:「如果我是可以提供電源的人呢?」
他們的反應是如出一轍的冷笑。要電源,找插座就行了,幹麼蓋座核能發電廠製造環境污染,這豈不是沒事替自己找麻煩?
小今挪挪身體,頭髮又被壓到,東撥西撥,撥了好一會兒,才撥出一個不會扯得頭皮發麻的姿勢。蔣擎揉揉她可憐的頭皮,她頭髮真的太長了,動不動就壓到,應該找個時間帶她出去修修。
「他只是沒有碰到對的人,等哪天碰到了,就會知道,機器人也需要愛情滋養。」就像他現在一樣。
「我同意,以前你也說自己不需要愛情。」抓過他的大手,小今在上面找紋路,感情線,簡單清晰;智慧線,長長的連到掌邊:生命線,哇……他會變成八百歲的彭祖!
他任她把玩自己的手,很寵溺的說:「嗯,說話不能說得太絕對。」
「對啊,話不能說死,不然一定會搞出笑話,就像我們村裡的阿力伯。」
「阿力伯怎麼啦?」
「他們全家都是擁綠的,他有一個優秀絕頂的兒子,在一間很大的電子公司裡面上班,紅得咧,村裡的嬸嬸阿姨都想替他兒子作媒。阿力伯向眾位媒人發佈條件,說女孩子呢,不用太漂亮、不用會賺錢,只要她們家裡也和他家裡一樣,通通擁綠就可以,否則如果對方是藍天,就算女生再美再有錢,他們家都不娶。」
「真的假的,這麼政治狂熱?」
「可不是,選舉期間,我遠遠看見阿力伯就趕快躲起來,不然被他抓到,他一定要洗腦洗到我表態挺綠為止。」小今吐了吐舌。
「後來呢?」他笑。
「後來他兒子被公司外派到大陸,認識了一個大陸女孩,聽說那個女生家裡有錢得不得了,不但承諾要在北京買豪宅給兩個小夫妻住,還要付高薪聘阿力伯的兒子去當總經理。」
「阿力伯有沒有很開心?」他喜歡聽她講故事,喜歡看她講故事時的眉飛色舞,她的蒼白不見了,又是滿臉的精神奕奕。
「連國民黨都不准進家門了,更何況一口氣愛上共產黨,情何以堪啊。」小今搗住嘴,笑得嘻嘻哈哈。
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臉,覺得她可愛得快爆炸。「後來呢?」
「還有什麼後來?兒子就是愛人家女生啊,非卿不娶、非君莫嫁,老一輩能怎麼樣?要哭,也只能躲在棉被裡面偷哭。」
「愛情萬歲,超越省籍、黨派、宗教,超越民族國家。」蔣擎搞笑的抓起她的手,大喊萬歲。
「對啊,誰都不能小看愛情的力量,所以鈞頏哥,哼哼,走著瞧!」
「到時候,我們再來嘲笑他。」
她大笑。「好。」
「鈞颺和鈞楷也很疼你。」
「他們疼人的方式會讓人氣死!」翻翻白眼,小今下一秒又笑了出來。
「怎麼說?」
「小時候,我是文靜乖巧的小女生——」
聽不下去,小猴子會文靜乖巧,那真是有鬼了。蔣擎沒說話,但一臉大便,看得小今很不悅。
「喂,不要用那種不以為然的表情看我哦。」說著,她左右開弓,捏住他的臉頰肉往外扯。
「我沒有,我只是在想像。」他高舉五指發誓。
「想像什麼?」
「想像你文靜乖巧的模樣。」
「很難嗎?」她用斜眼瞄他。
「呃……還……不是太難。」接收到訊息,蔣擎連忙換上興高采烈的表情。「後來呢?你怎麼會變得活潑……呃,熱情?」
「就是鈞楷、鈞颺嘛!他們老是搶我的零食,爬到樹上享用,為了維護我的權益,我不得不學會爬樹,那是我四歲時發生的事情。」
他滿臉崇拜。強!別人家小孩四歲時連走路都還不是太穩,她就會爬樹?果然有靈長類的強勢基因。「然後呢?」
「記不記得我們家的蓮花池?」
「記得。」
小今嘟嘴告狀,「他們把我抓起來丟進池塘裡面,要不是池塘的水很淺,哼哈,我早就變成倩女幽魂。」
「你沒有因此學會游泳?」
「有啊,五歲,無師自通。」她比比五根手指頭,驕傲的咧。
唉,很典型的、求生存的悲慘劇碼。
「可是他們真的很不想你留在這裡,要是可以把你打暈裝進行李箱帶回去,他們真的會這麼做。」這幾天,他被警告的次數多到不勝枚舉。
「因為我是歸他們管的,只有他們可以欺負我,別人不行。」
「說得這麼可憐。」
「當然可憐,我小時候覺得,世界上最可恨的動物叫做哥哥。」
蔣擎聽了笑到彎腰。看來鈞颺鈞楷才是需要接受威脅的人。
「下次,我寄兩顆炸彈給他們。」他和她同仇敵愾。
「好,要會連續引爆的那種。」
「可以,等我和蓋達組織聯絡過了以後。」
「說到做到。」她伸出小指。
「一言為定。」他照做,打勾勾,他們有了新約定。
話題在這裡斷掉,他以為她睡著了,牆壁上的指針悄悄地指著兩點三十分。
「你和芬蒂還好嗎?」小今突然發出聲音。
這句話,她憋在心底很久了,想問,怕會侵犯他的隱私權,男女之間,有很多界線,她不知道哪一條可以踩,哪一條不能犯界。
畢竟,對於愛情,她是生手上路。
「沒什麼不好。」想起芬蒂的理性,蔣擎就覺得當初選擇她是正確決定。
「結婚前夕突然喊停,大部份女生都很難接受吧。」小今卻很憂心。她不想傷害人,可是愛情的世界太自私。
「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同。」
「哪裡不同?」
「她獨立堅強,不是那種會把愛情當成人生唯一重點的女人。」
小今歎氣。真羨慕這樣的人,相較之下,她不夠獨立堅強,她把愛情看得太重要,這樣……會比較吃虧吧。
在很多事情上面,一分耕耘通常能得到一分收穫,唯有愛情,付出與回收往往不成比例。因為努力只是個人的事情,而收穫卻是捏在另一個人、另一隻手裡,那顆心決定了自己可以得到多少回饋或者……全軍覆沒。
愛情需要很多運氣,碰對人、碰錯人,時間對、時間錯,永遠不知道這段愛情是正確或錯誤決定,總是要走到最後一分鐘才能見真章。
「以後見了面會不會尷尬?我聽說你們之間還有合作契約。」
他們還會常常見面吧?心卡卡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心態不對,愛情,必須給予對方充份信任。
「沒問題的,公事公辦。」即便是尚未結束婚約時,他和芬蒂之間大多時候也都是公事公辦,至於約會、感情,說實話,他並沒有太多感覺。
「真的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在事業上面合作、分享戰果。」
勾起手,小今枕在蔣擎的手臂上,他抓起她的頭髮,細細看尾端的分岔。差一點點,他和小今就要「分岔」了,先是一點點,然後越裂越多,直到一體兩分。
這樣的過程很痛,但總會捱過去,到最後,傷口結痂,到最後,慢慢學會遺忘,到最後,儘管無趣,終究是活了下來。
姊夫和賀巧眉就是這樣的過程。
姊夫活下來了,他為小今偽裝快樂,卻騙不來自己,一次兩次,他都看見姊夫在畫室裡面獨自垂淚。
「小今,快睡好不好?」
「為什麼?」
「明天,我要送你禮物。」
「我收的禮物夠多了,你可以停止巴結我。」她笑瞇了眼。
衣服、包包、鞋子,一大堆她穿不完的東西,不知害她在出門前多傷腦筋,寧願回到以前,打開櫃子,衣服襯衫兩三件,根本不必考慮要穿哪一件,反正,幾天以後,就會再輪到同一套。
但是爸爸說,那是欣姨的心意,她要學會珍惜。嗯,珍惜,珍惜過去未來,珍惜身邊週遭。媽媽說過:惜今,就是珍惜今朝,不要讓過去的光陰充滿遺憾。
「明天那個禮物,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蔣擎神秘兮兮的保證。
「真的嗎?不喜歡可不可以退貨?」
「可以,還會給你精神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