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嘗這肉羹。」
「謝謝!」涵泠眼光一亮,心想他毫不遲疑地取來這道菜讓她品嚐,必定是因為它的滋味最好,她心裡好生感動。
他們之間的互動,真的是一點一滴,慢慢在改變吧?
腦子裡天真的想法,讓她絲毫沒有心生疑慮,便張開小嘴把糊糊的肉羹吃下,結果差點沒當場將它從嘴裡噴出來。
好——好辣!
她不敢食辣,而且從小就怕辣,加了辣子的東西根本不敢碰,但如今不小心吃進嘴裡,又不想難看地吐出來,所以只能忍耐地嚥下。
那辣肉羹遠比她所想的還要威力強大,當她囫圇吞下時,那辣勁隨著嘴巴、喉嚨、食道,一直燒灼到胃裡去,嗆得她整張嘴有如火燒,辣的灼痛。
她趕緊端起白飯猛扒,好消除嘴裡、胃裡那股熱辣的痛感。
她過於急躁的吃相,讓三名侍妾笑得花枝亂顫,輕蔑地挖苦道:「怎麼,宮裡不但沒筷子,連飯都沒有嗎?瞧你餓的!」
涵泠放下手裡的碗,薄淚在眼裡瀰漫,不知是被辣得滲出眼淚,還是因委屈而氾濫,她急忙低下頭,不讓任何人瞧見自己的失態。
她好難過,本以為他舀菜給她,是友好的表現,沒想到只是為了作弄她,讓她難看。
「妹妹,好吃吧?再多吃點啊!呵呵!」壞心的翠鑲拿起勺子,連舀了好幾湯匙的辣肉羹給她,全部澆在她的白飯上——這下她連白飯都沒得吃了。
邊城接近苗、蜀邊界,飲食的口味偏向蜀苗的重辣口味,滿桌的菜,幾乎每道都是辣的。冷翼喜食辣,而三位侍妾也全是從小在邊城長大的,自然也不怕辣,只有打小在飲食清淡的大理城長大的涵泠,半點辣也碰不得。
冷翼與他的三位侍妾都知道這些,才會故意拿這些來惡整她。
「我……我吃不下了。」這樣的飯菜,她根本食不下嚥。
涵泠面色慘白地放下只吃了幾口的白飯,起身說道:「我想先回房休息了,可以嗎?」
「喲!妹妹可是嫌飯菜不好,吃不下?那我請王爺命廚子煮些鮑魚、魚翅給你吃呀,你說怎麼樣?」三位侍妾假意關切。
「不用了。我不是嫌飯菜不好,我只是……不餓。」涵泠囁喏撒謊。
「別理她,讓她走!」冷翼神情自若地用膳,瞧都不瞧她一眼,當她是無關緊要的下人。
涵泠垂下蒼白的面龐,傷心地向他望了一眼,這才默默轉身出去。
冷翼臉色平靜,心裡翻騰的懊惱情緒卻如驚濤駭浪般洶湧起伏,他握緊拳頭,壓抑不住對自己的輕蔑與怒氣。
他這是在做什麼?
他很氣,氣自己在餐食上為難一個弱女子,連頓飯都不給女人吃,還算是個男人嗎?
都怪她不好!
她太過溫和沉靜、太過逆來順受,他才會變本加厲地欺凌她。
他不相信她真的是個溫順善良的女人——那個昏君,怎麼可能養出這樣青蓮似的女兒?於是他惡意欺凌她,想把那柔順溫柔的偽裝,從那張清麗絕倫的面孔上扯下來。
他氣惱自己氣量太小,但他更氣的是,即使這樣欺凌逼迫,都無法讓她露出真面目!
她看來柔弱得用一根手指就能推倒,但意志卻出人意料地頑強,他竟拿她毫無辦法。究竟要如何才能擊垮她,讓她的偽裝崩落?
他恨恨咬牙,方纔的事把他搞得也沒了胃口,他推開飯碗,起身大步走開。
到了飯廳外,停頓了下,像在猶豫掙扎某件事,一旁的馬總管與白雲天都納悶地瞧著他,因為很少見到他這樣躊躇猶豫。
片刻後,他恨恨地一咬牙,轉過頭,以自我厭惡的語氣吩咐:「等會兒送點火傷藥到段涵泠房裡去!」
即使她罪大惡極,也不該遭此對待,更何況她並沒有什麼惡行劣跡,唯一稱得上錯的,是身為昏君的女兒這件事。
今天無論是任何人在自己眼前受傷,他都無法冷眼旁觀吧?
所以他的決定與段涵泠這個人無關,他並非被她那張楚楚可憐的嬌柔臉龐給打動了,絕對不是!
「啊……是。」
馬總管雖然心裡詫異,也沒敢表現出來,但白雲天可就表現得很直接,他誇張地挖挖耳朵,一副「我有沒有聽錯?」的表情。
「給她火傷藥?何必嘛!當初別虐待金枝玉葉的嬌貴公主,現在不就不用為這些鳥事費心了嗎?」
真是不坦率的主子!打從以前就是這副臭脾氣,從小都沒改變過,嘖嘖!
「如果閉上嘴,沒人會當你是啞巴!」冷翼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好好,閉上嘴就是了。」
白雲天嬉皮笑臉地以右手比劃著拿針縫嘴的動作,結果惹來一記更大的白眼。
「天啦!公主,您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涵泠回到房裡,蘭兒見著她,頓時震驚地倒抽一口氣。
涵泠知道自己的模樣瞧來有多狼狽,梳得漂漂亮亮的頭髮亂了,袖子、衣擺上也沾上髒污,白嫩如蔥的手指上,還有些許燙紅的痕跡。
「沒什麼,只是打翻一碗湯而已。」涵泠輕描淡寫地道,不想讓這個忠心的婢女擔心。
「打翻一碗湯,怎麼會搞成這樣呢?」蘭兒有些懷疑,也對冷翼很不滿。「公主燙傷了,王爺不知道嗎?怎麼沒請大夫來給公主瞧瞧呢?」
「不過是一點小燙傷而已,不礙事的,沒有請大夫的必要。」涵泠垂下頭,將微紅的手藏進衣袖裡。
「我先伺候公主沐浴、換件乾淨的衣裳,等會兒去向馬總管拿些火傷藥……」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敲門聲。
「都這麼晚了,是誰呀?」蘭兒納悶地前去看門,瞧見馬總管站在外頭,親自送來火傷藥。
蘭兒收下傷藥,回到房裡,開心地對涵泠說:「原來王爺還是挺關心公主的,還特地派人送傷藥來呢!等公主沐浴淨身以後,就可以抹上了。」蘭兒瞧著那呵火傷藥,笑嘻嘻地道。
「翼哥哥他……」接過蘭兒手中的火傷藥,她眼眶冒著熱氣,心頭激盪不已。
原來他不是真的那樣冷漠無情,只是不肯坦率地表達出來而已,他其實——是關心她的吧?她天真地猜想。
頓時間,她枯萎的心彷彿又吸飽了精氣,正鼓得脹脹的,在胸膛裡劇烈跳動。
本來,她都已經開始覺得喪氣,幾乎想死心了,但現在——她又充滿了信心,只要她肯繼續努力,終有一天,一定能夠打動他的
「來來,我快替公主梳洗一下,說不準等會兒,王爺就會來看公主了呢!」
聽蘭兒這麼一說,涵泠又不可避免地想起等會兒可能會發生的事……
他要來?他會來嗎?
他來了,會……做那件事嗎?
她好不容易恢復紅潤的臉龐,倏然又刷白了,僵硬的手指,差點握不住藥盒。
她怕……真的怕!
第3章(2)
接下來,蘭兒費盡心思替她梳洗,即使是睡前,她也替涵泠把披散下來的頭髮梳到發亮,然後才識趣地退下。
夜逐漸深了,遠處打梆子的聲音隱約可聞,濃濃的困怠開始襲向涵泠。
她一開始先是渾身僵硬地坐在床沿等候,可是等了好久他都沒來,再加上入夜後又很冷,於是她窩到床榻上,背靠著床頭等著。
等呀等,,現在到底什麼時辰了,她也不曉得,只覺得好困好睏,愛困得不得了。
說實話,這幾日蜷縮在馬車裡,她沒一日睡好過,難得碰到舒適的床,當然克制不住,很快就打起瞌睡。
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住,纖細嬌小的身子漸漸往下滑,她告訴自己:我只躺一會兒就好。
她整個身子縮進溫暖的被褥裡,忍不住舒適地輕喟一聲,緊繃的心緒一放鬆,身子也更加慵懶無力。
她很想努力保持清醒,但眼皮越來越重,最終不敵疲倦,完全地閉上,沉沉睡去。
這一睡,一整夜都未曾醒來。當她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
「公主,您醒了?」正好打水進來的蘭兒見她睜開眼睛,立即笑著招呼。
「唔……什麼時辰了?」她怎麼感覺好像睡了很久?
「大約辰時了吧。」
「辰時?」涵泠倏然彈坐起來。「我怎麼睡到這麼晚?」
冷翼——這個名字竄入腦海,她急忙轉頭搜尋四周,但是當然沒有他的身影。
昨夜他……沒來?
涵泠察覺到這個事實,輕吐一口氣,分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安心了。
「先是馬總管過來一趟,請公主到前頭用膳。」正替她找衣服更換的蘭兒回頭說道。
「啊,那麼動作不快些不行,讓大家久等不好。」
想起昨晚受到的奚落,涵泠立刻下床,迅速著手準備。
為了節省時間,涵泠沒讓蘭兒梳繁複的髮式,只吩咐要最簡單的。還有衣物飾品也是,全是簡便的就行了。
說不準,今兒個他又要她伺候大家用膳,那飄逸漂亮的長衣袖,只會是個笑話和累贅。
結果她猜錯了,今兒個沒人需要她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