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親生兒子不親她也就罷了,竟然還當她是眼中釘肉中刺,希望她去死,明明知道她是被那些姨娘們聯合陷害的,卻寧願幫那些姨娘們撒謊也不願幫她說句公道話,甚至連她病危時心心唸唸的想見他一面還得三催四請,好不容易將他盼來了,得到的卻是他冷漠無情又不耐煩的一句話。
他說:「你怎麼還沒死?」
她當場便嘔了一口血,只見眉頭輕蹙的兒子臉上沒有一絲關心或擔心,有的只是嫌惡。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娘?」她痛心疾首,嗄啞的問已經年滿七歲的兒子。七歲已經不小了,不可能不懂事,她是他的親娘啊。
「你不知廉恥的讓爹和席家蒙羞,也讓我蒙羞。」兒子說,不管是語氣還是眼神都對她充滿了恨意。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你祖母嗎?」她慘笑的問道,感覺又有一股血腥的熱流衝至喉間,讓她勉強嚥下才沒嘔出來。
「祖母和爹都這麼說。」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希望娘死嗎?」她問。
「你死了表姨就可以做我娘了。我要表姨做我娘,不要你做我娘。」
一股又凶又猛的熱流從喉嚨底部衝了上來,她來不及阻止,只能急忙用手摀住嘴巴,但血依然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把他帶走,帶下去。」她搗著嘴,揮著手對身邊的丫鬟說,然後用著最後一絲力氣目不轉睛的看著讓她過去忍辱負重也想活下去的兒子,她唯一的希望逐漸的遠離她,直到再也看不見後,她閉上眼睛,整個人倏然被黑暗吞沒。
在她進入這個夢境之前,她隱約還有一點意識,記得好像有人在她耳邊說話,感覺有人將她扶起,灌了她幾次又苦又澀的藥,所以在她睜開眼看見過去時,她才會本能的以為自己在作夢。
但是現在認真回想起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已經死了,畢竟那時的她原本就已病入膏肓,再加上嘔血與失去求生意志,死亡似乎是她唯一歸宿。
身死魂滅,本應該是這樣才對,但是她的魂魄卻不知為何回到她十四歲這一年,回到最令她悔不當初的那段時間,讓她有機會再重新活過一次,會是這樣嗎?
蘭郁華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有多麼的不可思議與匪夷所思,但是除此之外根本無法解釋她現在的情況。
這不是一場夢,因為沒有一場夢能做上五天五夜不醒,還能讓夢境中的一切有如身歷其境般真實,每一刻、每一個瞬間,每個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那麼的深刻而鮮明。
這不是一場夢,絕對不是。蘭郁華告訴自己,並為此而熱淚盈眶。
她不知道這件不可思議的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測與想法究竟是對是錯,她只知道自己有了改變一切的機會,可以不再繼續生活在無盡的後悔與自責中,卻連一絲挽救或補償的機會都沒有。
至於她現在所擁有的生命到底是重生而來,又或是夢境所給予的她都不在乎,只要能讓她不再後悔與痛苦,有機會補償她的罪過那就夠了。
她驀然深吸了一口氣,翻身坐起,撥開帳簾,揚聲問道:「有人在外面嗎?」
她感覺此刻的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希望與活力。
「小姐,您醒了?奴婢服侍您梳洗。」一個穿著二等丫鬟衣裳的婢女捧著她梳洗的用品走進來,微笑的對她說。
「彩袖呢?」她疑惑的問道。過去五天她每回醒來,出聲招喚時,那丫頭總會出現在她面前,怎麼今天早上卻不見人影?
「彩袖姊姊被夫人喚去尚未回來。」二等丫鬟恭敬的答道。
原來是被娘叫走了,難怪沒守在她身邊。蘭郁華恍然大悟。
「幫我梳洗下,我要去向娘請安。」她吩咐道,一邊心想著不知道娘找彩袖做什麼?希望不是有什麼事要將那丫頭從她身邊調走。
對於彩袖那丫頭,經過過去這五天的相處她可是中意得很,不僅手腳利落、進退有度,還很聰明,辦事牢靠,簡直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刻的她身邊正缺這種人才。
至於忠心,那不是一蹴可幾的,需要慢慢培養,而這對有過一次看盡人生百態經歷的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忽然之間,蘭郁華不由自主的呆愣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自己。此刻的她外在明明還是個未及笄、未出嫁的小姑娘,但內在卻是個三十歲,早已因看盡人性醜惡與世態炎涼而心如槁木死灰的婦人。
這種感覺說真的很奇怪,但她卻不得不為此感謝上蒼讓她保有曾經歷過的所有記憶,因為這樣她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而現今的她最該做的就是做一個善解人意、懂事體貼的女兒,讓爹娘從此不再為她心煩與憂心。
梳好妝,她帶了個丫鬟動身前往爹娘院落,途中卻遇見了返回的彩袖。
「小姐,您這麼早是要去哪兒?」彩袖上前向她福了福身後,疑惑的問道。
「去亭蘭院陪母親用早膳。」
「奴婢正巧剛從亭蘭院回來,夫人已用完早膳了,小姐要不要明日再去陪夫人用早膳,今日先回庭芳院用早膳?」
彩袖努力表現正常的微笑道,但依舊讓蘭郁華看出她在聽見她說的話後,瞬間僵直的反應。
蘭郁華沒拆穿她,只是搖頭道:「沒關係,我先去向母親問安,再回來用早膳。」然後繼續舉步往前走。
彩袖無奈,只得趕緊追上前,開口喚住小姐老實道:「小姐,夫人讓您今天一天都待在庭芳院裡,別離開庭芳院。」
「理由?」蘭郁華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
彩袖看向一旁的二等丫鬟竹墨,竹墨立即向她告退一聲,先行退下,蘭郁華這才發現彩袖在她院裡奴婢地位中的與眾不同。不過她倒是不會因此就懷疑彩袖,因為她是母親在她出事之後特地調派到她身邊服侍的人,而母親是絕對不會害她的。
竹墨離開後,彩袖苦笑著開口道:「小姐,其實夫人是要奴婢別讓您知道這件事的。」
過去五天不僅蘭郁華在暗中觀察她的大丫鬟彩袖,彩袖也一樣一直在觀察她這個主子。她總覺得投池自盡被救回來的小姐似乎在一夕之間長大了,不僅變得成熟懂事,懂得體恤他人,以往的天真浪漫與驕縱任性也不復見,感覺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不過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所以她依舊是小心翼翼的服侍著,觀察著,直到小姐做出對李家和張家的指示與處理,並且確實貫徹始終之後,她這才確信小姐是真的變了。
也因此,她在服侍小姐的態度與方式上也有了改變,不再以明哲保身為出發點,而是真心真意視小姐為主子,盡心盡力的為小姐做事,畢竟她的未來可是掌握在小姐手上。以前的小姐她不敢期待,現今的小姐卻讓她充滿希望。
「說吧,母親若是怪罪,責任我來扛。」蘭郁華平靜道。
「奴婢先謝過小姐了。」彩袖先福身道謝,然後才低聲對小姐吐露道:「夫人不讓小姐離開庭芳院的原因是,席家大少爺昨天突然送來拜帖,說今天會前來拜訪。」
蘭郁華輕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道:「席世勳嗎?他來做什麼?」
彩袖認真的注意著小姐的反應,正如她所猜想的,小姐並未露出任何激動或欣喜的神情,有的只是疑惑不解以及——嫌惡?
彩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總之,她猜想的沒錯,小姐是真的想開了,不是在故做姿態強顏歡笑,是真的放下對席家大少爺的感情與執著了,真好。
「奴婢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便是絕對與小姐的婚約有關。」彩袖開口答道,一邊上前扶著小姐朝不遠處的方亭走去。
方亭那裡除了有石凳可讓小姐坐下來歇腳外,四周寬敞無處可藏人,完全可防止隔牆有耳。
「我和席世勳的婚約不是已經取消了?」蘭郁華蹙眉道。
「小姐不知道嗎?」彩袖有些訝然。
「知道什麼?」
「老爺和夫人尚未點頭同意與席家退親啊。」
「什麼?!」蘭郁華倏然停下腳步,驚愕的叫道,臉色更因震驚而變得蒼白。
「這怎麼可能?娘不可能不顧我的意願,我要去找娘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迅速轉身要走,卻讓彩袖給攔了下來。
「小姐,您先別急,聽奴婢把話說完。」彩袖趕緊說。「老爺夫人不是不想退婚,而是想趁機給席家一點教訓,這才晚些點頭罷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蘭郁華冷靜下來開口問道。
「這是奴婢猜想的,不知對不對。」彩袖本能的先為自己留個後路,她是真的怕死。
「沒關係,你說。」蘭郁華點頭道。
「小姐,咱們到前面的方亭坐下來說可好?」彩袖伸手指著前方不遠的方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