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答案終於要揭曉了。
他拿著秤桿輕輕地挑起新娘頭上的紅蓋頭,一張塗著厚厚脂粉的新娘妝容慢慢出現在他面前,他的新娘子垂著眼,完全不敢抬眼看向他或是週遭這些前來湊熱鬧的賓客們,顯得既緊張又羞怯。
可是即使畫著濃妝,嬌羞的低垂著頭,他依然瞬間就將她給認了出來。新娘子真的是他當初在山上救的那位姑娘,也就是蘭學士府的千金小姐,如假包換,他自信絕不會認錯人。
所以,這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真如當初蘭學士大人所說的,是為報救命之恩,所以以身相許?
裴翊呆呆的看著坐在喜床上的新娘,腦袋暈乎乎的。
「好漂亮的新娘子啊!瞧,咱們的新郎官都看呆了,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呢。」喜娘笑呵呵的開口道。
新房裡頓時響起一片揶揄調侃的嬉鬧聲。
裴翊呆愣愣的被喜娘拉坐到新娘的旁邊,隨眾人向他們拋欐金錢彩果,然後看著新娘子被餵吃生餃,在喜娘嬉笑的詢問生不生時,羞羞赧赧的低聲回了句,「生。」
眾人頓時大笑出聲,而他的目光卻莫名的再也移不開來了。
最後,在喝完合畫酒禮成後,他被眾人趕出新房到外頭去招待賓客時,竟還升起了一抹捨不得離開的念頭,感覺……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有何感覺了,就是暈乎乎的,腦袋糊成了一片的感覺。
「娘,您睡了嗎?」
聽見兒子的聲音突然從房門外傳來,原本正準備要躺下歇息的裴母忍不住輕佻了下眉頭。
今晚可是兒子的洞房花燭夜啊,這個時間,這傻小子不去入他的洞房,跑到她這裡來做什麼?雖然這麼想,她還是開口應了聲,「沒,進來吧。」她起身披上外衣。
兒子推開房門走了進來,腳步因醉酒而有些虛浮踉蹌,但神智看起來還滿清醒的,緊皺的眉頭就是最好的證明,說明他此刻正為某個或某種想不透的難題所困擾著,需要她的幫助,不然他今晚肯定會睡不著。
沒急著問什麼事,她先讓兒子坐下,再替他倒了杯水讓他喝下,又見他用力的甩了甩頭,讓自己更清醒之後,她這才開口。
「什麼事讓你這麼困擾,連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都無法轉移你的注意力?」她開口問道,完全就是調侃的語氣。
「娘,兒子頭痛欲裂,您就行行好,今晚別從兒子身上尋開心了。」裴翊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向母親求饒的苦笑道。
「這時間你應該待在新房裡陪你媳婦兒,半夜跑到這裡來,娘沒訓你一頓你就該偷笑了,還敢有意見?」裴母沒好氣的白了兒子一眼,卻也沒繼續調侃他,直接道:「說吧,什麼事?」
「新娘子真是蘭大人的千金。」裴翊說。
「然後呢?」裴母平靜地問道。
裴翊呆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著母親,問:「娘,您都不覺得驚訝或懷疑嗎?」
「驚訝什麼?懷疑什麼?」
「門不當戶不對的,蘭大人為何會把獨生愛女嫁給孩兒,他這麼做會不會有什麼目的?孩兒實在是想不透。」裴翊眉頭緊遵的說。
「兒子啊,你這根本就是庸人自擾。不管蘭大人為何將獨生愛女嫁給你,你先問問自己,咱們家有什麼能讓蘭家覬覦的?沒錢、沒權、沒名望、沒地位,有的就只有這間遠離繁華城市,位在半山腰上的破房子和咱們母子倆的兩條命,你說人家能從咱們家得到什麼?」
「就是因為這樣,兒子才想不通,才覺得奇怪。」
「所以娘才說你庸人自擾。」裴母忍不住給了兒子一個白眼。「既然咱們家沒什麼好失去的,別人有何目的又與咱們何干?」
「可是蘭姑娘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裴母愣了一下,不懂兒子話說得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扯到那邊去了?
「咱們家是沒什麼好失去的,但是她呢?一個知書達禮的千金閨秀,原本可以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繼續過著富貴顯赫、奴婢成群的生活,如今卻下嫁到咱們家,她所失去的該怎麼辦?」
裴母聞言露出些許怪異的表情,目不轉睛的看著兒子,半晌沒有說話。
「娘怎麼這麼看著孩兒?」裴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麼快就喜歡上人家啦?」裴母似笑非笑的瞅著兒子緩聲問道。
「什麼?」裴翊呆愣了一下,隨即皺眉,「娘在說什麼啊?孩兒只是覺得既然咱們不會失去什麼,卻害了一個姑娘的人生就這麼毀了,感覺有些不公平。」
「是你要求結這門親,強迫蘭家小姐嫁給你的嗎?」裴母問兒子。
「當然不是。」裴翊反射的回答。
「那就是了,難道別人要跳河或是上吊自殺,明明與你無關,你也要把責任攬在自個身上說是你的錯嗎?」說著裴母搖了搖頭,歎息的對兒子說:「你啊,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認真、太正直了,簡直就是個大傻瓜。」
「娘,哪有做母親的說兒子是大傻瓜的?」裴翊哭笑不得的抗議。
「你不是傻瓜是什麼?人家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了,就你這個傻瓜會在娘這裡浪費寶貴的時間。」裴母白眼道,然後像是趕蒼蠅蚊子般的揮著手,趕兒子離開,「走走走,好好的去享受你的洞房花燭夜,娘要睡了。」
被母親趕出房門的裴翊滿臉苦笑,只因為他還有一個很困擾的問題想向母親請教,只是有些難以啟口,還來不及說,人已被母親給趕了出來。
真糟,這下該如何是好呢?因為他沒來得及開口的問題正與他的洞房花燭夜有關,問題沒解決,他沒法走下一步啊……
「夫君?」
在黑暗中突然響起的聲音明明是那麼的悅耳,卻讓他不由自主的渾身一僵。他轉頭看去,只見他的新娘子舉著燭台正朝他緩步走來。他沒讓她走過來,而是自己迎了上去,只因為母親剛才說要睡了,他不想讓兩人的對話聲吵到母親的安歇。
「你怎麼還沒睡?」他伸手接過她手上的燭台,低聲問道。
「夫君一直沒回房,妾身擔心你會不會睡在浴間。」她輕聲道。
「有事與母親說,所以去找母親說了一會兒話。」他解釋。
「說完了嗎?」她問。
他點頭。
「那咱們回房休息吧。」她對他微微一笑道。
他找不到理由拒絕只能點頭,然後和她一同走回房,關上房門。
燭台放在桌上,發出叩的一聲輕響之後,房裡安安靜靜的再沒有其它聲響,也沒有其它動作,氣氛有一點點尷尬。
蘭郁華等了一會兒都等不到他的任何舉動,只好選擇由她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開口走向他道:「夫君,讓妾身幫你更衣。」
「不用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你先睡吧。」裴翊反射性的往後退了一步,迅速搖頭道。
在洞房花燭夜時被夫君說有事要處理,還露出這種避之唯恐不及的反應,這對任何一個新娘子來說,都像是被人狠打了一巴掌一樣。
蘭郁華此刻的感覺就像突然挨了一巴掌一樣,痛得她不由自主的眼眶泛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雖說她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嫁到這麼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家,在生活上定會遇上許多的難題與磨難,甚至是刁難與難堪,但是她從未想過第一個給她難堪的不是婆婆,也不是生活上的貧困,而是她的夫君。
夫君明顯拒絕的反應讓她覺得既難堪又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又或者他當真如此不喜歡她,如此的厭惡她嗎?
這門親事雖是由女方家主動提出的,但也徵詢過他的意願不是嗎?如果他不點頭,她是不會硬嫁給他的,可是現在……
她眼眶裡的淚水再也遏制不住的垂落下來,一滴接著一滴,一滴接著一滴,無聲的淌流著。
她的淚水讓裴翊渾身一僵,頓時整個人都被嚇呆,不知所措了起來。
他很多年前聽過一句話叫梨花帶雨,聽說是形容女子哭泣時的嬌美姿態。他始終無法想像,因為他所見過的女人哭泣,不是哭天搶地的嚎啕大哭(受冤屈),就是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悲慘模樣(三餐不濟的難民窮人),怎麼可能會有女人在傷心絕望時還能哭得嬌美的?
可是就在這一刻,看著他剛娶進門的媳婦,他終於明白什麼叫梨花帶雨了。
第5章(1)
不知道被什麼驚醒,蘭郁華倏然睜開眼睛,首先進入眼簾的便是在微弱的晨光中側臥在她身旁、已成為她夫君的男人的睡臉。
裴翊,他的名字。她是在決定嫁給他之後,兩家交換了婚書才知道他名喚翊,沒有字號。
因為她義無反顧要下嫁,爹娘雖動搖不了她的決定,還是找人將他調查了一下,然後得知他們母子倆是外來戶,五年前才來到京城,落戶在城外雲隱山的山腰上,平日以做生意賺錢餬口。